“今日凌晨。”
刘彻近乎发怒地喊道:“快传廷尉来见”
三月初的明月悬挂在春寒料峭的夜空。
张汤终于醒了过来他是被几只觅食的老鼠吵醒的,他环顾周围,黑漆漆一片,从墙角散发出的霉味告诉他,这是让许多人畏惧的廷尉诏狱。
这里曾关过大行王恢。
这里曾关过丞相窦婴。
他曾在这里把御史中丞李文送上了断头台。
现如今,终于轮到他了。
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墙角摸过来,用尖利的牙齿撕扯着他的鞋子,“吱吱”的叫声立刻招来鼠群,他用力甩开脚镣,砸死了咬开他鞋尖的那只老鼠,其他的老鼠才四散而逃。
这真是报应,当年他因为厨房丢肉,演绎了一出审鼠的闹剧,并且从此与汉律结下了不解之缘。现在,他制定的严刑峻法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多少有点作茧自缚的意味,并且现在连老鼠都不怕他了。
身陷囹圄的时候,打发时光的最好方式就是追忆往事,张汤也不例外。这几天,他回顾了从长安小吏到御史大夫的经历,发现自己的仕途生涯与别人截然不同。
他从步入官场的第一天起,就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唯一目标。
他喜欢一切按自己意志旋转的那种感觉。
他喜欢看着别人俯首帖耳的样子。
他喜欢听到政敌被打趴下时的哀鸣,那是让他亢奋的最美音乐。
这些让他一方面不容许别人高居于自己之上,另一方面,他也从不贪恋金钱女色。
他这种性格常常让他的对手感到棘手。
他凭执法严苛,扫除了仕途上一个个障碍,甚至圆滑过人的李蔡至死都没有弄清是谁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至于庄青翟,他原本就没放在眼里,可自己偏偏就败在了他手上,这难道不是天意么
他根本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老朽,竟然照搬了他诬陷人的本领,如法炮制了伪证,把他与瘗金盗窃案扯在一起,并运用得如此天衣无缝,以致他明知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却无法为自己辩解。
而卫青的举证,加速了皇上的定案。
这个中朝首辅的每一句话,不仅皇上相信,就是大臣们也没有人怀疑。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地位,更因为他的为人连张汤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张汤明白,他多年来一直守着一个底线,就是绝不轻易把卫青当成政敌。所以,他与卫青之间没有过节。
望着窗外投进来的淡淡月光,追忆着当时皇上的眉目,却是十分地模糊,隐隐约约只记得几个字:怀诈面欺。
他了解皇上的性格,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臣下蒙骗,皇上用了最严厉的措辞,这预示着被枭首弃市的结局在等着他了。
白天,赵禹列举了八条罪状前来对簿。其实赵禹也清楚,所谓对簿不过是个程序而已。
行前,他命人备了些酒菜,与张汤在狱中席地对饮,当谈及皇上发怒,赵禹一针见血地指出:“大人有今日,心里应该清楚。如今大家指控你的事情都有根据,皇上很重视这件案子,想让你自己妥善处置,不然为什么还要多次对簿呢”
赵禹走了,可张汤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万念俱灰,与其遭受酷刑,倒不如自裁,一死了之。
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不甘心。下午,趁着仅有的光亮,他向皇上上了最后一道谢罪书。
“罪臣屡受皇恩,死无憾矣,然臣与瘗金被盗案毫无干系,陷害臣者,乃丞相与三长史也。请皇上明察,还我清白之身。”
他痴呆呆地看着几行因心绪烦乱而写得十分潦草的笔迹,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后半夜,窗外飘起了稀稀疏疏的雨丝,从谯楼上传来更鼓苍凉的声音,张汤最后望了一眼窗外,心里呼唤道:“皇上,臣走了,皇上保重”
“咚”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三月新一天的更鼓敲响了。
望着张汤的遗书,刘彻刚才与张骞畅谈时明朗的心境又沉重起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相信,一个垂死之人在即将离开人世时,他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推敲着上书中的每个句子,追溯此案前前后后的细节,越想就越觉得蹊跷。
刘彻向赵禹问道:“爱卿曾到狱中与张汤对簿,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赵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陈述了当时的一件事:“那天廷尉府到王朝家中抓人时,嫌犯已悬梁自尽了,这不能不说是此案的一大疑点。”
刘彻从牙齿缝中发出冷叹:“莫非此案真”
赵禹进一步上前道:“这是廷尉府审理此案的奏章。”
廷尉司马安在他的奏章中说,张汤死后,他奉诏去查看张汤府邸,他全部的家产不过五百金,甚至办理丧事都很艰难。灵柩摆在厅堂,用幔帐隔着,棺木十分平常,与普通百姓无异,而且还是有棺无椁。
因为张汤获罪的原因,还可能是他生前伤人太甚,以致没有人来吊唁。
张母面对廷尉府的询问,竟然没有泪水,话语中透着女人的刚烈。
“别的不敢说,可我儿这清廉,却是青山为证妾身绝不相信他会伙同巷闾小人,盗掘先帝陵寝瘗金”
司马安发现,张母把张汤的尸体运回府上时,竟是用的牛车。这让他很费解,一个为达目的而不惜刑讯逼供、诬陷政敌的张汤,与一个洁身自好、家无积蓄的张汤是怎样重叠在一起的呢那些无奸不贪、枉法必贪赃的议论为何就被张汤打破了呢
刘彻看着奏章,手抚腮帮沉思许久,终于决计对瘗金一案重审,诏命将庄青翟、朱买臣和王朝等下狱。
消息很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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