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深的日子,他一人骑着马,到郊外去了。
出了长安城,向西北走大约几里地,就是渭河。河水早已封冻,看上去白茫茫一片。河的拐弯处,枯槁的芦苇被雪压得严严实实。但就在这冰天雪地间,一株腊梅正孤独地在开放,在银色的背景下金灿灿的。虽然只有几朵,却是生机勃勃的。
严异在梅树下站了许久,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忽然有了一个发现:自那天朝会后,他变得不会说话了。嘴里表达的总是跟不上心里所想的。
严异觉得脚趾有些发麻,他知道这是天冷的缘故,在最后看了一眼孤梅后,就转身向岸边不远的酒店走去。
酒旗被雪冻得生硬,沉沉地垂着。客人也不多,严异进店,示意要了两样小菜,一鼎热酒,正要驱寒,却被一声“严大人”给打断了。那人一边拍打肩上的雪花,一边和严异说着话:
“严大人不认识在下了”
严异觉得面生,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人便笑道:“严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在下就是御史台的杜侍御史啊”
严异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表示认识了,并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杜侍御史也不客气,从鼎锅里盛了酒,然后自己饮了。
刚刚从郡县巡察回来的他很快就把话题扯到盐铁官营上来。
“严大人可知,下面都感到盐铁官营多有不便呢”
严异不答话,只是埋头喝酒。
杜侍御史又道:“听说严大人也在朝上言说盐铁官营诸多弊端。”他说着,还伸出大拇指赞扬严异敢于直言。
严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嘴唇动了几下,依旧是毫无声息。
这场酒喝得十分沉闷,午后未时一刻,严异丢下杜侍御史,自己一人出了店门,上马回城去了。一进府门,就坠入梦乡。直到后半夜,他才被府令焦急的声音喊醒。
“出什么事了”
府令急道:“廷尉府来了不少府役,声言要见大人。”
严异很坦然地笑了笑,起身穿衣。“本官平日两袖清风,怕什么廷尉府”
他刚刚走进客厅,连招呼都没有来得及打,就听为首的队史喊道:“拿了”
府役们立即上前,给严异戴了镣铐。严异一边抗争,一边问道:“你们这是为什么”
队史出示了御史大夫手令说道:“奉御史大夫令,今以腹诽罪捕你,有理请到廷尉府讲吧。”
“腹诽罪”严异的嘴嗫嚅着,最终没有辩白。
腊月初,严异以“腹诽罪”被判处弃市。
那天倒是没有下雪,天空阴沉沉的,张汤像当年对李文一样,早就在严异的口中安了钢卡,直到他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也没有给这世界留下一句话。
张汤为自己发现这一罪名而兴奋了好些日子。
他以此对刘彻陈奏道:“今后谁敢在内心非议朝政,严异就是下场”
第十三章连环案毁两重臣
丞相府现在的人员十分充实,仅长史就设了三位。
这可不是三位平庸的人物,他们分别是曾做过主爵都尉的朱买臣、做过右内史的王朝和做过济南王相的边通。
从表面上看,派遣巡察使的谏言是庄青翟提出来的,而其实都是出自这三位幕僚的主意。
他们的本意是要借丞相的政绩压一压张汤等人的气焰,以泄各自在任上饱受欺凌的恶气。却不料这事反而被张汤接了过去,又一次成了向皇上邀功的机会,并且还白白搭进了右内史和大农令两条人命。
自严异以“腹诽”罪判处弃市以来,塾门往往是“一鹞入林,鸦雀无声”,只要远远看见张汤过来,朝臣们就都封了口,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生怕因为嘴唇动了几下惹来“腹诽”大祸。
可人总是“终日而思”的精灵,封得了口,封不了心。
这会儿,丞相署中三位长史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激愤,议论起近一年来发生的是是非非。
说到义纵,大家心知肚明,他不是死在拘捕杨可下属这件事情上,而是在不治京畿之道,太怠于职事了。
至于严异就不免太冤枉了,这么一个忠于职守、勤政廉直的人却遭此下场,实在是太悲惨了。
朱买臣在火盆边暖着手,看着窗外的春雪,纷纷扬扬地飘过官署回廊,在墙根落了薄薄的一层。他触景生情地长叹一声道:“雪里埋尸,终不得久啊”
正在起草公文的王朝停下手中的笔道:“听阁下的语气,这是话里有话啊”
朱买臣伸了伸脖子,神秘地问道:“想听吗”
边通就在一旁打趣道:“你就别卖关子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买臣掩上门,说话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位同僚听得见。
“知道么御史大夫当年办的李文一案近来有了新证。当年李文被牵扯进巫蛊案,就是张汤用钱买通小吏鲁谒居做的假证。事隔多年,有人看见张汤不惜屈御史大夫之尊,亲自为他按摩病足,怀疑其有把柄握在鲁谒居手中。鲁谒居死后,他的弟弟犯了事,想通过张汤帮忙,孰料他竟然佯装不知,这下便惹恼了鲁谒居的弟弟。他一纸文书,将当年张汤与鲁谒居合谋诬陷李文的事告到了廷尉府。”
朱买臣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道:“据说,接到这文书的是廷尉府的一位中丞,名叫减宣。此人与张汤有隙,于是便私下里把案情查得清清楚楚,但却慑于张汤今日的权位而没敢上奏圣听。”
边通思索道:“阁下的意思是,这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
“呵呵”
“呵呵”
三人相视而笑,那意思都在不言中。
王朝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到时候,新账老账一起算,不信扳不倒这个奸佞。”
门外响起踩雪的脚步声,三人急忙打住话头,回到自己的案几前,一本正经地批阅文书。
进来的是丞相庄青翟,他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地骂道:“小人十足的小人”
朱买臣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丞相一定与御史大夫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他一边整理案头文书,一边劝解道:
“大人何必和这个奸诈阴险之徒生气呢”
庄青翟长叹一声道:“能不招他倒也罢了。皇上竟要张汤追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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