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章法”
他的谏言很快获得了朝臣们的赞同,特别是张汤和赵禹,不管他们政见平日多么相左,但现在都站在了主罚的一边。
张汤的眼睛没有闲着,他时不时地窥视着卫青的表情。
他看到卫青的嘴唇几次张了张,脚步也悄悄地挪了挪,但最终还是把话忍了下去。
的确,卫青有些为难,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郝贤虚报上计都是不可宽恕的。但他清楚,上谷的案子有很大的不同。当朝堂上谴责和声讨的声音不断高涨时,他就算是有多少隐情也说不出口了。
卫青明确地表示了对汲黯的支持。他这个态度,让李蔡和张汤很吃惊,他们原本是想借这个案子,把汲黯推到大将军的对立面,却不料他竟然赞同这个建议。
李蔡觉得,这是他说话的最佳时刻。
“大将军言出于法,令在下十分感动。核准上计,乃在下职责所在,大将军一言既出,在下处置起来就坦然多了。”
这圆滑的表态,貌似公允的话语,不仅封住了卫青的口,而且也赢得了刘彻的赞许。
“好中朝与外朝同心同德,何愁纲纪不振。汲黯听旨,你即日赴上谷宣达朕的旨意,将郝贤革职,交廷尉府查办。”
走出未央宫前殿,李蔡与张汤、赵禹相互看了一眼,淡淡地笑了。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让卫青心中像压了一块石头,沉重而又沉闷。
他回头一看,原来汲黯从后面跟上来了,他就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大人如何才出来呀”卫青问道。
“呵呵皇上刚才交代,让在下去上谷前,先到少府寺和大农令处催促驰援上谷的粮草上路,要在下转告上谷长史,一定要拖住左屠耆王部,保证霍将军河西战局。”
卫青感喟皇上思虑的周密,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对汲黯陈说那些让他纠结的隐情了。
汲黯何等聪明,他知道大将军在这里等他,绝不是为了和他说些闲话,他干脆直截了当地揭开卫青的心意:“在下明白,大将军一定是为了郝贤才在此盘桓的。”
卫青脸上便挂着尴尬的笑意。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大将军一定对在下朝堂上的话有所指责吧”
“哪里会呢只是”
“大将军不用说,在下清楚上谷目前的处境。然则鞭扑不可以废于家,刑罚不可以废于国,征伐不可偃于天下。用之有本末,行之有逆顺尔。皇上倘若对作假之风不加以惩治,又何以服天下之心呢至于上谷近年民生不济,用度超出,也是实情。但现在做下此等欺君瞒下的事情,太守当然难辞其咎了。”
汲黯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至于其他不得已的隐情,等郝大人回京之后,你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话说到这里,卫青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只留下一句“请大人带话给郝贤,让他好自为之。”
“嘚嘚嘚”的马蹄声搅乱了汲黯的心情,仿佛夏日天空的阴云,在汲黯的心头越积越厚让他一时想起了许多往事。
同朝共事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大将军的情感这样复杂而又忧虑。
记起在池阳阅兵时,自己曾当着皇上的面批评他不爱士卒,那时候这双眼睛是清澈单纯的,可现在这双眼睛却给他一种另外的印象。
汲黯感到这次上谷之行异乎寻常。
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到了上谷该对郝贤说些什么,就满足于宣示皇上的诏书么他该怎样面对满面边尘、血染战衣的将士呢律法与战事、刑罚与职责到底该怎样平衡呢他还未想清楚。
由郝贤的案子,汲黯又想到了朝廷的新格局,想到了那次与李广的叙话,那情景与今日卫青和自己的相见何等相似。
那天也是在司马道上并肩而行,也是心事重重。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去处:到蓝田庄园去浇愁解闷。
他们虽然一个是峨冠博带的文官,一个是戎马倥偬的将军,可行事的风格却是如此的相近。他们都看不惯那种阿谀逢迎的谄媚,更不习惯那种繁文缛节,说走就走,一路就奔往白鹿原了。
灌强见两位前辈到来,喜出望外,急忙张罗筵席。三人举爵相邀,倒也快意。酒过三巡,灌强毕竟年轻气盛,对朝廷的职官安排颇有微词,尤其对他和李广的遭遇感到不公。
“要论治国理政,莫过于内史大人,若论起封侯拜将,莫过于叔父。可皇上是怎么想的,放着贤人能士不用,偏偏地选了人品中下的李蔡和张汤呢”
只知道杀敌立功、保国戍边的李广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命运,然而这一回,他却心动了。
“贤侄皇上没有错,这是老夫命中注定的。前些日子,老夫曾请王朔为老夫看相,问他自汉匈开战以来,每临大战,老夫都在其中,然终无尺寸功,这是为何你猜王朔怎么说”
汲黯笑看着他,李广继续道:“这老儿竟然反问老夫是不是被人记恨老夫告诉他,当年为陇西太守时,曾诱杀过八百名羌人。那老儿竟然”
灌强是个急性子,嘴里吃着东西,还瓮声瓮气地道:“叔父就快人快语,快说给我等听嘛”
李广仰起脖子,喝了一爵酒才道:“他说老夫之祸,莫过于对已投降的俘虏大开杀戮,这样会积下许多的罪过,这就是老夫不得封侯的原因。那时候老夫年轻气盛,不曾想告造了如此大孽,如今想想也是自食其果。”
汲黯劝道:“两军交战,岂能无死,将军怎可轻信方士妄言呢”
由李广想到郝贤,汲黯忽然发现这两位战将竟都先后做过上谷太守,命运又是如此的相似。
汲黯的马车经过郎中令府时,他望着黑乎乎的府第,禁不住又想起李蔡和李广的人品来。平心而论,灌强没有说错,论起人品,李蔡根本不能与李广相比,然而却能平步青云,位至三公,而李广却只能望尘莫及。不惟李广,就是自己自入京以来,虽不敢妄称栋梁,却每到要紧关头,总是一马当先地替皇上分忧,不也是仕途固步么
这让汲黯那个从来不敢深想,却又不得不想的困惑重新回到心头。皇上究竟是怎样的性格呢说他冷酷,但像自己这样敢于直言的人却常常得到他的宽恕;说他英明,却又屡屡用了一些行为不正的人担当大任,让像李广这样的人受委屈;说他怠惰,他为大汉的中兴呕心沥血,屡屡做出惊天动地的决策;说他勤政,他又常常对声色犬马乐而不疲。唉皇上太复杂了,他猜不透这些,也只有在心底问自己
车驾继续慢慢前行,车与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硕长,时而扁短,恰似汲黯漫漫的心思,被风扯着,飘飘荡荡,浓浓淡淡。
皇上也是人,他虽然倡导广开言路,但是像自己这样面折龙颜,经常在朝堂上疾言厉色,又怎么能够长久呢
是的,从上谷回来,自己也该想想自己的退路了。
汲黯正这样想着,就听驭手“吁”的一声,车驾停在了府门前
第四十一章汲黯上谷查军情
元狩二年四月,汲黯奉诏到了上谷郡治所沮阳。
郝贤率领长史等一干人出城迎接朝廷使者。
结局早在长史回到前线时,郝贤就已经预料到了。因此汲黯的到来,他并不感到意外。
惟一让他放心的是,驰援的粮草早于汲黯三天就到了,这让苦苦坚守了三个月的军民终于暂时结束了饥饿的煎熬。
“皇上没有忘记我们啊”
那一天,郝贤长跪黄尘,头贴着地上很久,泪水湿了面前的黄土。
从元狩二年正月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左屠耆王率领的匈奴军把沮阳围得水泄不通,而呼韩浑琊的军队则分为两部,一部沿着延水流域,与驻守在宁县的西部都尉在广宁、茹县一带展开交锋。另一部分则沿着阳乐水流域,与驻守在女祁的东部都尉鏖战。
gu903();战争初期,汉军凭借平时的粮草积蓄,使双方形势处于拉锯状态。可这些从当地征集的壮丁,很快就处于穷于应付的被动地位,不得不向内地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