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绳意变,备得其所。
清和六合,制数以五。海内安宁,兴文偃武。
后土富媪,昭明三光。穆穆优游,嘉服上黄。
每个人都沉浸在那种肃穆的氛围中。上苍的泽惠,天地的清和,四海的一统,国家的强盛,像阳光一样照耀着帝国的大地,滋润着每一个人的心。
接着,从寂静中传来太祝令宣读祭文的祝颂。那字里行间充满对先帝丰功伟绩的讴歌,对皇后雅操惠德的追念。
接下来,奏修成之乐,行“九拜”之礼,刘彻与卫子夫在黄门、宫娥的服侍下两手着地,拜头至地,停留一段时间,才慢慢地起身回到原位。
紧跟在后面的是七岁的刘据,被包桑和春香搀着,跪倒在祖宗面前,引头至地,稍顿即起。
刘据虽然年龄小,可履行起祭祀仪式来是一丝不苟,刘彻和卫子夫看着刘据认真的模样,感到了不尽的欣慰。
儿子是纽带,一头在皇上手里,一头在她的手里,而在这条带子上系着的,是三颗相互关爱的心。
儿子祭祀祖先稚嫩而庄重的举止,唤起了刘彻童年的回忆。
当年他封为胶东王的时候,才刚刚四岁。每次进思贤苑陪太子读书,总会依依不舍地看着母亲。这种情感使他即使在登基做了皇帝之后,仍然认为母亲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可现在,面对母亲的陵墓,他的心境很复杂,很纷乱。他想起前几日张汤从寿春传来的消息已故丞相田蚡当年因为接受淮南王的重金贿赂,竟然出卖了自己的外甥。
母后生前究竟知道不知道田蚡的作为呢也许,她也被他蒙骗了。
现在,刘彻站在雨中,思绪漫漫: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田蚡,却因为母亲的袒护,竟一次次地逃脱大汉律法的追究。
刘彻不明白,当年身为太尉的田蚡,为什么要诅咒自己无后,去讨好一个心怀异心的诸侯王呢
倘若母后在世,她将会怎样面对这个严酷的现实呢倘若田蚡现在还活着,他一定会在处置舅父的问题上与太后发生冲突。侥幸的是,他和她都先去了。
作为儿子,他无法给已经长眠地下的母亲一个明晰的评价。
刘彻的思绪从雨丝中展开,环绕立嗣的问题而云絮般地涌动了。
虽说淮南和衡山两案的嫌犯未到京城,却是大局已定。田蚡当年的行径使他意识到册立太子的紧迫。
是的,进入这个春天,他已经执掌国柄二十个春秋,他不能再延宕踯躅,给那些刘安式的人物留下机会了
一想到立嗣,刘彻的心迅速地回到了卫子夫的身边,他很感激卫子夫在进宫后,为自己生下了刘据。可他这些日子,却因沉湎于与王夫人的鸾歌凤鸣而冷落了她。
回城的时候,刘彻特意要包桑安排卫子夫母子与自己同坐。
卫子夫的心中充满慰藉。很久了,她都没有这样近的倾听皇上的呼吸了。
现在的皇上虽然少了当年的潇洒和浪漫,却多了成熟男人的稳健和刚毅。而皇上正和蔼地与刘据说着话,那声音恰似细柔的清明雨,丝丝飘进她的心里。
“据儿你近来在干些什么呢”
“父皇,母后近来要孩儿读论语。”
“呵呵说来父皇听听。”
刘据看了看卫子夫道:“孩儿怕说不好。”
“你就说吧,父皇不怪罪就是。”
刘据于是就摇头晃脑地背道:“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
“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这是孔夫子回答他学生问题时说的话。”
“何谓五美”
“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是为五美。”
“何谓四恶”
“子曰:不教而杀谓之疟;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是为四恶。”
刘彻为儿子的聪慧而暗喜,可他还是不满足,他要听到儿子是怎么理解的,于是便问道:“那何谓欲而不贪呢”
刘据不假思索道:“欲仁而得仁,又焉贪”
刘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现在还只是了解些大义,将来还要深究。朕若是为你择一严师,定可日新日进了。”说着刘彻又看了看卫子夫道,“看来,他该进思贤苑了。”
卫子夫心中“咯噔”一下,思贤苑乃是太子读书受教之所,莫非她没有让思路再往下延伸,只是转脸对儿子道:“还不快谢父皇。”
刘据赶忙道:“孩儿叩谢父皇。”
庞大的皇家车队到了咸阳原头,再往前走就是下坡路了。
居高远瞩,南山在雨后阳光的蒸腾下,山岚绕峰,一片清新。在这些景物的旁边,是秦王宫阙的败落。
所有这些,都使得刘彻更加坚定了立嗣的决心。他决不能让亡秦的悲剧在自己身后重演
皇上与卫子夫母子亲近的情景,被坐在另一辆车驾上的长公主看在眼里,这些变化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皇上父子谈笑风生意味着什么呢
啊她禁不住将手贴在怦然心跳的胸口莫非皇上要立太子了
当这个想法一旦主宰了情感,长公主马上就感到一阵燥热,头上渗出津津的汗珠。她在心里问自己,这两年来对皇后的报复是不是一种失误,会不会在太子和她之间造成一道鸿沟
可当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头看时,就看见了卫青的车驾。她的眉宇便展开了,她要借助丈夫尽快修复与卫子夫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刘据都是自己的侄子,卫青的外甥,就是他做了太子,最终还必须依靠卫青才能登上皇位。她相信,任凭宫廷斗争如何云谲波诡,但卫青在朝廷的地位是无人取代的。
“好回到京城就到椒房殿去。”长公主就这样想着。
车驾缓缓地下了咸阳原,横桥在望了
其实,不仅是刘彻,就是公孙弘、李蔡等人也都感到了立嗣的紧迫性,他们常常惊异于岁月会在不同年代夤演出惊人的相似。当年平定七国之乱时,景帝刚刚三十六岁,而当今皇上也是在这个年龄平息了一场内乱。
也许上苍早已注定,这是王朝最敏感的时期。而其中最能牵动各方心思的莫过于立嗣。回城的途中,公孙弘就已决定,要督促皇上早立太子。
他明白,他在丞相位置上不会太久了,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尽一个臣子的忠心
车驾下了咸阳原,就听见渭水的涛声,李蔡觉得今天的车速似乎比往常快多了。一路上,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道边的风景,而一门心思在盘算,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向皇上提出立嗣的谏言。
论起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思,李蔡丝毫不逊色于主父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