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明珠蒙尘,翘首以待。从今以后,每隔几年,朕都要列侯郡国举荐贤良,以使我大汉朝廷英才济济,永不绝续。”
“皇上圣明”
刘彻挥手制止了大家的欢呼,继续说道:“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氐羌徕服,星辰不悖。朕自承继宗庙以来,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如何才能彰先帝之宏业修德朕之不敏,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故而朕要郡国举荐贤良,建言献策,直陈安天下之良策。朕将量才任官,使尔等各尽其才。望各位贤良勿负朕望,好自为之。”
贤良中有人已年过六旬,有人已逾不惑,有人尚涉世未深,但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境已经超越了年龄的界限而汇成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忠于汉室,鞠躬尽瘁。
接下来,朝会进入到祝贺的程序。从田蚡、韩安国开始,自两千石至六百石秩禄的官员依次出列,奉献贺辞。有言语质朴,却意思直白的;也有文采斐然,洋洋洒洒的。这样的场合,往往是文士们纵横的时候。
司马相如捧着一卷竹简,迈着潇洒的步子来到刘彻面前,他轻轻展开竹简说道:“启奏皇上,臣闻皇上为贤良们举行朝会大典,连夜写了英才赋,谨致贺忱,请陛下允臣当廷吟诵。”
刘彻点了点头,司马相如转身面向朝臣,吟吟诵道:“夫天之降才,或在九皋,或在草莽,或在陋巷,若夫声闻于天,必有圣主出,拂尘还珠”
整篇赋铺排张扬,起承转合,把朝臣们听得如醉如痴。纷纷惊异于司马相如平日里说话口吃,一句话要断成几截,憋得面红耳赤,为何今日读起文章来却如行云流水。
一气读完自己的得意之作,司马相如轻轻舒一口气,刚要向刘彻施礼,却听见耳际传来声音:“微臣不才,也做得一赋,权且为朝会助兴”
大家转脸看去,却是平日里幽默闲散的东方朔不甘示弱地走出来了。他手中捧着作品,摇头晃脑,吟吟哦哦,亦庄亦谐。人们不仅为他过人的才气所折服,也为他多变的神采所感染。刚刚落音,人群中已是掌声如潮了。
刘彻更是眉色飞舞,忙令黄门赐酒。在大臣们纷至沓来的朝贺中,刘彻发现唯独不见汲黯。他的目光穿过大臣们的肩头,搜寻他的身影,同时大声问道:“汲黯何在汲黯来了么”
“启奏皇上,臣在”
刘彻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悦,问道:“今日朝会,爱卿何故沉默呢”
此刻,汲黯已经穿过郎中夹陛来到刘彻面前,拱手行礼道:“启奏皇上,郡国举荐贤良,俊才云集长安,实乃我朝幸事。因此众位大人献词朝贺,礼赞陛下圣德。然老子有言:美言不信,信言不美,臣斗胆敢问皇上,欲闻信言,还是美言”
“爱卿难道没有听见,朕刚才已经说过,朕之不敏,自然是愿闻信言了。”
“恕臣直言。”汲黯撩撩衣袖,脸色霎时严峻起来,“皇上一方面广揽人才,一方面放纵自己。如此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放肆”刘彻没想到汲黯竟然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话语指责自己,一时怒火中烧,脸色大变,“你大胆”
贤良和大臣们也不禁大惊失色。好个汲黯,怎么能当着大臣的面数落皇上呢难道他不怕招来杀身之祸么
韩安国心中暗暗叫苦,埋怨汲黯糊涂之至,就是批评皇上,也得找个适当的机会嘛
他悄悄地侧目去看身边的田蚡,先见他眼角露出讥讽的冷笑,继之干黄的胡须微微颤动,接着,双手紧握,摩拳擦掌,终于怒不可遏地出列大骂道:“大胆汲黯,皇上待你不薄,奈何你不思图报,竟敢触犯龙颜。似你这样不识时务,留之何用,来人,与我拿下”
站在廊庑下的羽林卫应声上前,扭了汲黯的胳膊,就要向外拖去。但汲黯面无惧色,甩脱禁卫,轻轻地拂了拂肩头,随即大笑道:“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臣今日既然敢直言不讳,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皇上如此讳疾拒谏,汉室危矣”说罢,就转身昂首阔步向殿外走去。
大殿里的气氛紧张极了,大臣们眼光追着汲黯的背影,呼吸几乎要停住了。就在这时,只听从御案后传来沉重的喊声:“慢着”
顷刻间,禁卫们的脚步凝固了,汲黯的脚步停滞了。
刘彻慢慢地从案几边站起来,似乎是要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汲黯,你既然敢当着众卿的面折朕的颜面,朕就给你机会,让你将所思所想尽数道来。”
汲黯再度来到刘彻面前,肃然道:“皇上乐于纳谏,乃大汉之幸,万民之幸。臣之所奏,绝非妄言。臣在东海任太守时,就听百姓街谈巷议,说皇上图一时之乐,竟然要将宜春、蓝田、周至大片农田划归上林苑,此非多欲乎臣又闻听,皇上仗着体魄健壮,屡欲搏击熊罴,此非多欲乎臣还闻听丞相侵占民田,与民争水,致死人命,此又非多欲乎”
汲黯一一列举,然后又道:“臣身为汉臣,光明磊落。况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臣已在其位,纵爱吾身,奈辱朝廷何臣的话说完了,皇上若不能容臣,臣虽死无憾。”说完,汲黯跪地伏身不起。
当汲黯再次抬起头时,刘彻已站在他的面前了。他心中的怒火早已被汲黯的诤诤直言所浇灭。自即位以来,刘彻第一次听见大臣用如此犀利的语言指责自己。就是当初扩充上林苑,东方朔等人谏言阻止时,也没有用这样的秉直之辞啊看来,在这样的诤臣面前,朕今后确实要约束自己了。为了社稷大业,也为了自己的人格。
刘彻弯下腰,几乎是拥着汲黯从地上站起来,而一种欣慰和喜悦也从他的胸间汩汩而出了。
“甚矣汲黯之憨也。”他觉得,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憨”字,才足以表达对汲黯的认知和赞誉。
“众位爱卿,自窦婴之后,朕罕听如此诤言。朕今闻之,顿感豁然。朕谨受教矣。”
他又忙令黄门赐酒。汲黯十分感动,接过酒说道:“陛下如此胸怀,大汉之福也。”
“圣哉吾皇明哉吾皇”
“圣哉吾皇”
“明哉吾皇”
这声涛冲出未央宫前殿,在长安城头经久不息。
第四十八章王恢巡边雁门郡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一年,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的初冬,岁首的气息伴随着寒风,飘进了长安城。
田蚡的车驾从安门大街上经过,道路两边的槐树叶子都落光了,偶尔有一两片孤零零地挂在树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切都显得萧瑟,只听得见车轮压在冻土上的沉闷之声。
这一切,都让田蚡感到青春难再,“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gu903();不是么太皇太后驾崩那年,皇上要窦婴出任丞相,窦婴以年事已高而推辞,其实,那时窦婴也不过刚过了知命之岁。几年过去了,自己也过了五十岁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胡须,那种老之将至的紧迫感,引发他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