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即位以来,接触到许许多多的臣民,他们迫于皇帝的威严多局促不安,这样的场面实在很多。李世民不再继续此话题,又拿起书函,以手指示道:“朕亦曾翻过不少佛经,大约为翻译的缘故,许多经书读来晦涩难懂,不似法师所译之经如此准确,能让人体会其意,法师,此为何故”
玄奘沉吟道:“贫僧译经之时,力求直译,不加任何修饰。如此做,须同时精通汉语和梵语,方能表达其意。以往所译佛经,译者水平参差不齐,对许多章句,难用汉语准确表达,有时顺势大段音译,如此讹传下来,不免晦涩难懂。”
李世民点点头。
玄奘接着道:“不过事分两边,有些词非用音译不可。譬如佛陀即是从梵语中音译而来,其本意为智慧、觉悟等,汉文中难以找出字来匹配,也就约定俗成了。”
李世民默默思索片刻,既而说道:“朕听说法师当初所以有西行之举,源于当时佛学南北迥异,是非纷纠,因而要穷究佛典之讹谬。法师此次带回经论六百五十七部,可谓佛典集大成者。希望法师要忠于原典,不加文饰,从而精确阐释教义以求统一大乘诸宗,使其勿再相攻。”
这是皇帝的旨意,玄奘急忙起身领旨。
李世民见玄奘现在已应对自然,遂微笑问道:“法师入宫之前,心里不免惴惴。定然奇怪朕既行佛事,又多建寺院,却贬谪释法琳,使道士居于僧人之上吧如此来观,朕实在为一言行不一之人,法师有此想吗”
玄奘老老实实答道:“陛下,贫僧确实有疑惑。”
“嗯,朕刚才说了,我们今日清谈,可以说心里话,即使说错了话,朕也不怪罪。朕所以这样做,是有缘由的。一者,佛法入中国以来,渐成燎原之势,上至朝堂,下至庶民,所信者众。朕即位以来,力求国内安静,诸般措施须谨慎为之,不能贸然排佛惹起民怨沸腾。何况,朕兴兵平定天下之时,得过少林寺僧兵之助,佛学慈悲为主,流智慧之海;膏泽群生,翦烦恼之林,所以朕在决胜戎场建造七所佛寺,以超度亡灵,济其营魂。”
李世民说出这段话,可以看出其对佛教的态度,是基于君主治理国家需要而对佛教有所放任,有着浓厚的功利色彩。玄奘默默听言,心里不以为然,但不直言相驳。
李世民接着道:“二者,佛为胡神,起自西域,后传中国,于百姓无补,于国家有害。许多人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反受辜于既往。昔梁武帝穷心于释氏,倾金帛以供僧人,殚人力以供塔庙。及至侯景之乱,梁武帝被俘饿死台城。可见因果之报,何其谬也。”
南北朝时,南朝梁武帝最为崇佛。其自称为“三宝之奴”,四次舍身到佛寺中出家,大臣们只好以重金将其赎回。他亲自撰写大涅槃、大品诸经的疏记及问答等百卷,还亲自登殿讲经。在他的带动下,梁朝有寺二千八百四十六座,僧尼八万余人,仅都城建康就有大寺七百余座,僧尼信众达万人之多。其如此佞佛的结果,不少人倾家荡产求佛拜佛,大批的粮食被游手好闲的僧众吃光。及至侯景之乱,梁武帝竟然被饿死。
李世民的这一段话,很明白地把自己对佛教的态度说了出来。
玄奘听言后不再默默,点头说道:“陛下以九五之尊俯视天下,所行仁政取得天下大治。像天竺戒日王为大山所隔,亦能闻陛下事迹。可见陛下之行,亦合慈悲佛理,为天下所敬仰。贫僧以为,陛下实为大德之君。”
李世民见玄奘依然出言谨慎,有心想说话,又怕阻了玄奘下面的言语,遂缄口静听下文。
“昔释迦牟尼佛为王子之时,多阅世间磨难,遂在菩提树下静默四十九天,终于得悟成佛陀。何为佛陀呢其实就如国子监内的教授,其将四书五经读懂读透,然后致力于教导他人。”
“教授”李世民听到这个解释很惊奇,因为天下佛门信徒将释迦牟尼佛视为天神,皆膜拜叩首,以求其灵。
“是呀,释迦牟尼佛本为一凡人,其要传道四方,岂能将自己塑为人人不可企及的神人信徒受其智识所限,多虔诚膜拜,或求财,或求官,或求子,实在是落于下乘。”
“如此说,朕超度亡灵,也归入此列了。”李世民笑问道。
“非也。人生世上,有业有惑,其猝死之后,因生前未将戒、定、慧修持完满,在地狱中难免有倒悬之苦,所以要为之超度。每年的七月十五日,佛界专设盂兰盆节,即专为超度亡人而设。”
李世民向来不信鬼神之事,其听到“地狱”二字,不禁哂道:“法师为得道高僧,何来地狱之语由此来看,法师境界未臻空明,依旧与虚妄不舍呢。”
玄奘拢摄一下心神,镇定答道:“人死之后,其魂灵升于幽冥之界,须依今生修行人六道。何谓六道即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人若按佛法所引修真如,行善积德,即可升到天界;若违背佛法,即要变成饿鬼、畜生,甚至下地狱,是为生死轮回。大乘教以为,修持者不仅要求得自身的解脱,亦要普度众生,使众生者达到涅槃彼岸。超度亡灵,即为普度众生之一种修持方式。”
佛教的基本教义为四谛说苦、集、灭、道谛、八正道、十二因缘和三法印、因果报应、业报轮回、三世论等。玄奘现在不想说这些令人费解的术语,而从最简单的生死说起,以向李世民灌输佛学教义。
“朕刚才以梁武帝为例,其一生虔信佛学,建寺数千,度僧无数,到头来为何不得善报呢由此来看,佛学之因果报应、业报轮回并不灵验。
“贫僧刚才以国子监为例,讲明佛学之旨在于教授。其教授为何即是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所悟出的无上正觉,其含义有三,一曰自觉,二曰觉他,三曰觉行圆满。若众生修持成此三觉,即为佛陀。贫僧入天竺精研佛理,深深以为佛学非为教派,其实为一种无上学问。此学问浩渺无际,某人穷一生精力,难探其妙。
“陛下再观佛学四谛含义。佛说人生在世,一切皆苦,是为苦谛,共分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盛阴苦,此为人生烦恼之根源;至于集、灭、道谛,则是消业去惑,达到涅槃彼岸之途径。”
李世民对佛说四谛不以为然,说道:“朕为大国君主,若天下臣民皆修习佛学,不思作为,天下何以为堪朕始终以为,佛学出世之说与儒家兼济天下建功立业之思相比,为君主者所不取。当天下混战,百姓涂炭,你能坐在一边独善其身默默退缩吗当百业待兴,你能在青灯古佛旁打坐诵经吗法师,自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历朝君主偏离此途,皆生妄端,这御国之术,万万不能以苦谛号令天下。”
李世民以儒、佛相比,说明自己尊儒的原因。比较而言,儒家经世济用的思想及其能够正君臣、明贵贱、美教化、移风易俗等功用,李世民更易接受。纵观李世民即位以来的施政方略,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