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观看禄东赞的形貌,觉得并无特别之处,唯有那双精亮的双目让人过目不忘,遂问道:“禄东赞,你带来吐蕃赞普的致意,朕让太子代为答礼。此事已毕,你何故淹留至今朕听说你为吐蕃国小论,国内有许多事需要你主持,莫非看京城繁华,就有些乐不思蜀之意吗”
李世民单刀直入,让禄东赞一时难答,他拢了一下心神,然后缓缓答道:“鄙人出使大唐,见长安如此繁华,心中无比羡慕,那也是有的。鄙人所以淹留至今,无非想一睹皇上尊颜。陛下,鄙国赞普虽未到大唐,然心慕大唐及皇上,其心与鄙人无异。鄙人实话实说,若此次难见皇上,回国后定遭赞普惩罚,所以不可不为。”
“哦,原来你与弃宗弄赞一样的脾气,求亲不成,就以武相迫;求见不成,就在这里长久地耗上了。禄东赞,你很有能耐,竟然让许多重臣到朕面前说你的好话。”
禄东赞不卑不亢,昂然说道:“陛下这样以为,鄙人以为有些欠妥。”
李世民眉毛不易觉察地轻挑了一下,追问道:“有何不妥你可详细讲来。”
“凡行事,有向善及为恶二途。鄙国赞普兵犯大唐确是事实,然后来主动撤军,其兴兵及后撤都是图与大唐友好,即为向善。”
“哼,没听说过兵犯他国是向善之举。禄东赞,看来你颇有辩论之才嘛。”
“鄙人不敢。鄙人所以说向善,请看赞普的作为便知。鄙主十三岁时就挑起吐蕃赞普的重任,经过三年征战,一统高原,成为一个受吐蕃臣民拥戴的君主。是年,赞普将国都迁到逻些,就开始筹划和睦邻邦之事。与大唐友好是赞普首先要思虑的大事,此后两国使者往返交往,致以通好之意。至于说犯边之事,吐蕃与吐谷浑,向有积怨,由此扰了大唐的边境,固然不该,然赞普想就近观察大唐百姓的形貌,亦是人之常理。陛下,吐蕃这些年偏安高原,从来未染指大唐边境,当大唐之军到松州的时候,赞普主动撤军,即是例证。”
“嗬,若如此说,朕派侯君集前去迎战,其实为多余了”
“并非多余。两国老死不相往来,则恩怨无从说起,首要者,须先接触。如此看来,侯尚书前往并非多余,至少能让陛下关注鄙国。”
李世民见禄东赞在这里侃侃而谈,没有一丝畏惧之色,其言语中不乏诡辩,然语气婉转之间圆滑自如,无生硬痕迹,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听到这里,微微一笑,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使者,禄东赞,朕问你,吐蕃既向大唐请婚,为何又新迎泥婆罗尺尊公主”
弃宗弄赞建都逻些之后,深知新朝初建,需要稳定图强,和睦邻邦,他首先与西边邻国泥婆罗国通好,迎接泥婆罗国王输伐摩之女尺尊公主为妻。
禄东赞觉得此非难题,率然答道:“陛下,国家之间为图睦邻友好,莫若结为亲戚。鄙国赞普为图西南边境安定,愿意成为泥婆罗国之婿,同样,为了效力大唐,多次求亲,亦是为了国家大势。赞普这样做,非是为了谋求异国美色。若唐蕃和亲,则自长安至逻些,再向远至泥婆罗,万里安宁,为数国之福。赞普这样做,其实亦是渴慕唐风所致。远者不说,近年来阿史那社尔入朝,陛下妻以南阳公主;吐谷浑可汗诺曷钵入朝请婚,陛下妻以弘化公主。另执失思力尚九江公主,契苾何力娶临洮县主。这些皆让赞普心慕不已,所以遣鄙人累次请婚。一言以蔽之,国家为大,人为其次。陛下纵横天下,胸中韬略万种,鄙人见识浅陋,此言不知能否得陛下赞同”
禄东赞说的这些道理,李世民岂能不知他所以问询禄东赞,无非想看看他如何应对,进而验证弃宗弄赞的为人。大凡一国一朝,若君主英武出色,且善于知人,则其手下必有一帮能干的文臣武将。李世民经历了与禄东赞短暂的应答,心里已经有数了。
禄东赞再躬身道:“伏愿陛下体恤赞普的这片心肠,早日如其愿才好。为了迎候大唐公主,赞普已在布达拉山上依中土式样起造宫殿,鄙国臣民,也日日祷祝大唐公主早日降临。”
李世民不再与其对答,转对唐俭道:“唐卿,朕今日见了吐蕃使者,亦需赐宴否”
按照礼仪规则,外邦君主或使者来朝,皇上先派使者主持仪式迎接,称为迎劳;再由皇帝或皇太子接见,称为奉见;此后还有受表及宴会仪式。禄东赞此次来京,已由皇太子李承乾代行所有仪式,李世民现有此问,明显是要再亲自宴请禄东赞一次。
唐俭颇有机智,躬身答道:“臣已知事尚食局,让他们午间备好宴席。”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如此,禄东赞,你午间可随唐卿指引,入宫进膳。唐卿,若敬德、咬金、志玄在京,还有马周,让他们午间也来陪宴。”
唐俭躬身领旨。
李世民说完,让抬辇宫女返宫,唐俭及禄东赞等人躬身相送。
侍立一旁的阎立本此时画已做成,此画选用武陵水井之丹,磨嵯之沙,越隽之空青,蔚之曾青,武昌之扁青,蜀郡之铅华,始兴之解锡等物为料,将刚才的场景描绘下来。图卷右半是在宫女簇拥下坐在步辇上的李世民,左侧三人为鸿胪丞、禄东赞、通译属官。李世民是全图的重心所在,阎立本用宫女们娇小、稚嫩的体态来映衬李世民的壮硕、深沉与凝定;以禄东赞的诚恳谦恭、持重有礼来衬托李世民的端肃平和、蔼然可亲之态。李世民坐在那里,其目光深邃,神情庄重,顾盼之间显露出一代明君的风范与威仪。阎立本一生作画无数,藏于御府流传后世者仅有四十二幅,步辇图即为其一。
再说征讨高昌,李世民授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薛万均为副总管,他们带领十万兵马,不日到达玉门关。
传说中,古时候西域的美玉从此处输往中土,故得名为玉门。汉武帝时,为了打击匈奴的侵扰,他派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兵西征,从此设立了玉门关,同时还在玉门关南一百二十里处设立了阳关。玉门关和阳关成为西域通路上的重要关隘,出敦煌向西北经玉门关、鄯善北行,叫天山北路;一条出敦煌向西南经阳关、安南坝,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行,叫天山南路。
侯君集欲在玉门关短暂停留之后,再奔向伊州,最后杀向高昌。他现在站在关上向西晾望,远处是一派苍茫之色,一条清晰的大路蜿蜒伸向天际,路两边,沟壑纵横,沼泽遍布,数丛胡杨摇曳着残留的枯叶。路上,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商队络绎。这些行旅之人压根不知道大唐与高昌的一场战事即将开始。
侯君集对身侧的薛万均说道:“我们若步出此关,道路就难行了。”
薛万均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忧虑地说道:“此去高昌多是沙碛之地,沿途无水无草。我朝自立国以来,除了上次对吐谷浑一战,其地势与此相类以外,尚无如此长途跋涉沙碛之经验,且是长途远袭。我听说那里的气候也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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