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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 赵扬 2417 字 2023-10-03

到案前提起笔来,微一凝神,即以楷书书成一文: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朕之本志,亦复如此。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余人,数十日而毕。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

李世民书罢,将其递给阎立德。想是与皇后的节俭相得益彰,李世民此文也写得极为质朴,堪为相配。

待昭陵营造好以后,袁天纲择定发丧之时辰。李世民亲自扶灵,将皇后之薄棺葬在昭陵。其起灵之时,长安百姓纷纷拥上街头,与这位贤惠的皇后告别。

皇后下葬的时候,菁儿哭得昏厥过去。是时,菁儿向李世民请求,要在昭陵结庐相伴长孙嘉敏,以尽昔日的主仆情分。李世民不同意,说自己已答应过皇后,此生定当善待她,岂能让她在此荒凉之地了其一生他当即册封菁儿为淑妃,按照嫔妃制度,皇后之下为贵妃,贵妃下面为淑妃,李世民从此不设皇后,贵妃之位也空缺,则淑妃即为后宫之尊,可见李世民对菁儿的恩遇。但在菁儿的极力哀求下,李世民答应她可以在昭陵陪伴皇后一段时间,届时再派人来接她回宫。

李世民从昭陵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轻车简从来到房玄龄府内。

房玄龄自从被责回家,不敢出门一步。一直到皇后病逝,他方才出府随群臣一起到皇后灵前致祭,再往昭陵送葬,其间他低着头躲在群臣丛中,不敢与李世民照面。他从昭陵回京后,又将自己圈在府中,不敢出门一步。

他这日正在堂上呆坐,闻听皇上来府,慌得带领家人出门来,其时李世民已至二门,他们就在甬路两旁跪接。

李世民走到房玄龄面前,说道:“玄龄,起来吧。朕这一段时间忙于皇后之事,一直不能来看你。”

房玄龄不敢起身,奏道:“罪臣戴罪在家,不敢劳烦陛下垂问。陛下,罪臣这些日子居家思过,越想越羞愧,深思罪臣的所作所为,实在辜负了圣恩。”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伸手搀起房玄龄,说道:“唉,玄龄,你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我们君臣之间已经有些生分。想起那年你在泾阳来投军,我们秉烛夜话,是何等的融洽此后二十余年,你伴朕左右,替朕办了多少事。玄龄,朕见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心酸啊。”

房玄龄道:“陛下,外面风寒,请到房中说话可好”

“嗯。玄龄,让你夫人她们都起来吧。”

房玄龄陪着李世民进入中堂,按照制度,玄龄夫人和其子房遗直、房遗爱有品秩在身,亦可入堂,其他人则候在堂外。

随行太监将李世民引到堂中的右手椅子中坐定,并奉上香茶。李世民看到房玄龄等人垂手站在面前,说道:“玄龄,这里不是朝堂,不必如此拘束,都坐下吧。”他示意太监道:“你们,替玄龄他们搬过椅子来。”

太监搬来四把椅子,将其东西相对摆好,房玄龄一家人谢恩坐下。

房玄龄说道:“皇上日理万机,加上皇后宾天不久,该是多歇息的时候。罪臣惹皇上生气,又劳皇上入府垂问,臣心中不胜惶恐。”

李世民摇头道:“朕固然日理万机,然若没有臣子分掌其事,这日理万机就无从说起。玄龄,朕上次生你的气,非为他故,实因你不愿为朕办事,让朕伤心。人都有老的时候,你现在六十有余,精力尚可,还能替朕分忧。若你真是到了不能动弹的时候,朕自会让你颐养天年,得以善终。如晦逝后,朕一日难以离弃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罪臣知道。”

“玄龄,不许自称罪臣你若有罪,朕还能入你府中吗”

“是。陛下,臣这一段时间居家思过,确实悟出些道理。刚才陛下提起臣投军的事,臣那时方当中年,有建功立业的愿望,此后随陛下二十余年来,竭尽心力为陛下办事,心中想法,无非是得遇明主,尽自己绵薄之力精心辅佐为是。不料近年以来,竟然萌生了功成身退的想法。唉,陛下如此善待微臣,而臣却有这等卑下心情,实在不该。”

“玄龄,你萌生功成身退的心意,或者想提拔后进,皆为人之常情。朕刚才说过,遍视朝中,唯有你一人,朕最难舍。这种情分,非是你善谋,非是你忠心,盖因多年以来,我们心思互通,不管大事细微,皆能融会贯通,以致成事,早已超越了君臣的职分。玄龄,你明白朕的心思吗”

房玄龄心中大为感动,知道李世民对待自己确实大为不同。就拿李靖相比而言,李靖提出辞去尚书右仆射之职,李世民仅仅虚让了数回,即同意李靖逊职。别人告发李靖,哪怕是明显的诬陷,李世民也要让人去认真地查处一回。自己居相位多年,得罪的人还能少了,其间也有许多人到李世民面前告御状,然李世民听罢不作理会,甚至连风也不透给自己一丝。自己此次苦求逊职,李世民真心挽留,挽留不成,以致动怒。由此来看,有句话叫做“皇恩浩荡”,用在自己身上最为恰切不过。房玄龄想到这里,起身跪伏道:“陛下待臣如此,臣虽肝脑涂地,犹未为报。”

“起来吧。玄龄,朕起初对你确实着恼,皇后临终时说了一番话,方才让朕心情平复下来。”李世民说到这里,眼圈忽然红了起来,其声音变得低沉:“皇后说,玄龄事陛下已久,小心缜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玄龄,这是皇后的原话,她向来不愿意干预朝政,这次却为了你而破了例,你能明白皇后的这番苦心吗”

房夫人、房遗直、房遗爱闻言,立即起身与房玄龄跪伏在一起,皇上口中转述皇后之语,可以看出皇上又动了感情,他们心想皇家对本家如此看顾,心中哀皇后之伤、悦恩遇之隆诸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不禁都流下泪来。房玄龄涕泣说道:“皇上、皇后待臣如此,让臣让臣”他的话难以说下去,竟然泣不成声。

李世民眼中的热泪也随之夺眶而出,他叹口气说道:“皇后不幸早逝,让朕这些日子以来,如失魂一般。算了,天命如此,那是人力勉强不来。遗直、遗爱,你们扶他们起来说话。玄龄,皇后视你为皇家知己,你今后若能记住皇后的诸种美德,时时缅怀之,也就够了。”

房玄龄回坐到椅子上,用衣襟擦去满面的泪痕,说道:“陛下,臣想得到允许,臣明日就想入朝理事。臣这一辈子,身子能动之时定为朝廷忙碌奔走;若身子不能动还有一口气,时刻想着朝廷之事,以呈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