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起来,陈君宾闻讯加倍小心。他令各县组织男丁到河汊沼泽等地,尽去其中丛生的芦苇和杂木,尤其对北境一带最为小心。男丁们手持柴刀,在其间拉网剥离,使蝗虫没有栖息之地,这样修成了一道阔大的隔离带,以与蝗灾之地相绝。是岁,邓州境内因防范缜密,果然蝗灾不起。
秋收之后,邓州全境大熟。百姓收获之后感谢官府之恩,加倍将原赊欠之口粮和种子归还官府。一时间,各县的义仓及南阳县的官仓皆储满了粮食。尽管这样,百姓家中的粮食仍然充足,因无法妥善收藏,甚至发生多起储藏不善使谷物霉变之事。此年,方圆诸州以邓州的谷物最便宜,外州的商贩纷纷来这里收购粮食。陈君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允许将谷物卖给他州流散天下。因李世民下诏给复天下一年,陈君宾不敢采取租赋形式征收谷物,思索了数日,终于想出了一条好计。他将州、县中的衙役们尽数遣出,令他们全力搜索商贾,每抓住一名,即令其退出钱粮之后方能离开。他又派人在交通要道上设立卡子,严厉查处私自贩运粮食之人。邓州这样一闹,一下子遏制住了粮食外流的势头,这样又带来了一个后果,即是粮食价格更贱。
如此过了数日,邓州全境内贴出了陈君宾刺史的告示。其中言称官府为了解决百姓储藏粮食难的问题,特议价敞开收购百姓手中的余粮。其所定收购价格为当时邓州境内的市价,比国内的市价要低上一半。百姓看到有处卖粮,且是自己感恩戴德的官府出面收购,他们留足口粮和种子之后,纷纷踊跃卖粮。
陈君宾获得粮食之后,先是设法储藏了一大半,再将剩余的粮食悄悄运往外地贩卖,这样赚回来的钱正好弥补了因购粮而垫支的官银。陈君宾在那些日子高兴异常,眼瞅着自己手中如今有钱又有粮,他连睡觉都觉得分外踏实。
年关之后,春旱依旧。陈君宾一面下令各县继续抗旱搞好春播,一面不停地到各地巡视。他现在比起去年来显得踏实多了,然而不久,各地灾民纷纷前来乞讨。面对此情况,陈君宾对其属下说道:“邓州能有今天,虽是官民共同努力的结果,然追根溯源,南阳县的粮仓使邓州受益匪浅。如今天下灾民流离,我们能看着不管吗可令州、县、乡衙逐级设立粥棚,所需粮食由官仓拨给。另说服百姓依据自身能力,分出房屋并给食四方流民。我们这样做,也算是为国家尽一份心力吧。”
流民们听说到了邓州有房住、有饭吃,顿时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扶老携幼前来,其中以蒲、虞两州灾民最多。
蒲、虞两州刺史一前一后来到邓州府衙前,投递名刺求见陈君宾,却见州衙里冷冷清清,仅有三人在那里支应。一名主事来回他们:“事情真是不巧,陈大人这会儿正在田亩里劳作,至晚间方回。这样吧,请两位大人先到驿中歇马,等陈大人回来之后,小人立即通报。”
蒲州刺史姓张,虞州刺史姓皇甫。两人听说陈君宾在田亩中劳作,不禁面面相觑,脸现古怪之色。他们刚才在堂上等候的时候,彼此已经互相道过台甫,得知对方来邓州也为寻找辖下流散的民户,不禁哑然失笑,又不免脸现尴尬之色。他们显然急着要见陈君宾,皇甫刺史问主事道:“不知陈大人耕作的地方,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就在州衙北面的湍河边上,离此仅有六里。”
“如此就相烦引路,我们有急事请见陈大人。”
陈君宾去年所种的庄稼也喜获丰收,所获谷物足够全家二年之用。小女儿养的牛又诞下了两头小牛犊子,加上养的大群鸡鸭,陈君宾的家里可以说是“五谷丰登,鸡鸭成群”。小儿子参加了去年的会试,喜中明经科第二十七名。陈君宾现在将本州事务理得井井有条,又加上家务亦顺,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会儿身着短裤夹褂,正挥锄清理垄间杂草。小儿子参加关试之后,正在家中等待吏部铨选,这一年间的田间生活,将他原本稚嫩的身子锻炼得很壮健,他也并排和陈君宾一起劳作。他们在那里耕作很专心,并未发现一群人向自己走来。那群人到了田垄旁,主事紧跨几步向陈君宾禀报,陈君宾方才停锄抬起头来。听说是蒲、虞两州刺史来访,他扔掉锄头,一边用衣襟擦汗一边迎上前去。
张刺史、皇甫刺史听说这位农夫即是大名鼎鼎的陈君宾,急忙拱手道:“下官越境来访,请恕失礼唐突。”
陈君宾哈哈大笑:“两位大人太谦虚。若说失礼之处,本官身着葛衣短裤与你们相见,实在有失官体了。”
皇甫刺史真诚地说道:“陈大人躬身稼穑,仅此一节就知道邓州所以兴旺的原因。本官与张大人前来,就是想来向陈大人请教如何行兴农大计。望不吝赐教。”
陈君宾谦让道:“好说,好说。两位大人,这里无可坐之处,请回州衙深谈如何且时辰已近午时,你们远来疲惫,我也要聊备几杯水酒以为洗尘才是。请,请。”
张刺史眺望湍河两岸风光,见两岸支有无数的水车,因说道:“陈大人,吃饭的事儿不急。我与皇甫大人一直在纳闷,眼下诸州皆受天旱之忧,邓州为何独独能抗水旱于无形”
“邓州山川湿润,加上河汊较多,地貌有明显的优势。说到底,本官还是占了地利的便宜。当然,巧法儿也想了一些。像眼前的水车,就是对付天旱的一件利器。张大人,蒲州那里两面皆临河水,你若依此水车的式样加以建造,汲取河水以灌溉农田,也许能起到一些作用。”
张刺史摇摇头:“蒲州虽临河水,然境内山冈起伏,不似邓州以平原为多,仅引水一项就要大费周折。若使全境皆受河水之益,其实不易啊。”
皇甫刺史说道:“张大人,邓州的做法须活学活用,不可生搬硬套。若让我说呀,还是让陈大人不厌其烦地将他的做法告诉我们,我们再细细推敲,总能学到有用的地方。”
陈君宾为两位刺史洗尘的酒宴很是简单,仅有数道山野果蔬,以及陈君宾从自己家中提来的鸡、鸭各一只,所喝的酒为南阳产的大坛“卧龙春”。陈君宾举盏祝道:“两位大人,今天的菜也就罢了,所饮之酒还是有一些来历的。知道吗相传卧龙春是诸葛武侯躬耕南阳时所酿,其酿造之法传于今天。来,请饮一盏。”
可惜两位刺史食不甘味,他们本来就满怀心事,现在又见了邓州这里兴旺的景象,心事又加重了一层。他们见陈君宾诚心相劝,遂捧盏心不在焉饮下。
皇甫刺史叹了一口气,说道:“提起诸葛武侯,他也是我心仪已久的人物。这次难得来南阳,本来应该到卧龙岗瞻仰一回才是。可惜呀,眼见灾民到陈大人这里托庇,我心中有愧,实在无颜面去游山玩水。”
张刺史说道:“邓州山川秀美,人杰地灵,诸葛武侯遂隐居于此。陈大人,你此次调职算是来对了。我听说邢州那里,今年沙河断流无水,旱情不轻啊。你若依旧在邢州任刺史,恐怕要比现在费心费力多了。”
陈君宾见这两位刺史心情不好,知道他们既怕上面怪罪丢官,又有些怨天尤人,心想就由着他们说。过了一会儿,他抬箸示意道:“来,尝尝小女养的鸡。此物辅以山间的野菇来煨,滋味最佳,最好趁热来吃。”陈、皇甫两人听言,只好停下话头,伸箸夹起野菇慢慢咀嚼。陈君宾抬起头来,悠然说道:“本官自去年号召所有官吏自耕自足,一开始许多人不解,说是官吏靠官俸养家为古制,实际上他们是难受其苦。现在谁若再问他们,嘿嘿,他们谁也不愿意丢掉家中的耕地了。他们说,吃自家种的粮,食亲手种的菜,是最快活的事儿。”
皇甫刺史赞扬道:“陈大人的这个法儿委实不错。各级官吏居家自耕,一是为百姓树立了榜样,使人人以兴农为第一要务。最近朝廷颁布了籍田诏,皇上还在京城东郊亲耕籍田,亦是示范天下之意。二是在粮食短缺的情况下,官吏能够自足,不用向百姓征收,则增加了粮食的数量。好,好,本官回去之后也要在本州推行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