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性子严厉,自幼护着幼弟,魏植在魏恒面前从来是唯命是从,从不忤逆他的意思。教养子女也让他们要恭敬地对待魏恒与魏玠,勤勉学习日后好辅佐他们。如今魏弛做出此等残害手足的行为,魏植的反应最为激烈,比任何人都要愤怒,倘若不是二夫人哭着拉住他,只怕魏弛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
魏弛被拎到了祠堂前,面上满是青紫的伤痕,鼻子与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他跪都跪不稳,一手撑着雪地,魏植从家仆手中接过刑杖,毫不留情地挥打在魏弛背上,砸出的闷响声连观者都觉着心惊肉跳。
魏弛被打得朝前扑去,手撑着雪地,鼻腔里的血滴落在雪地中,猩红的血珠,如同掩埋在雪中的赤豆。
魏弛疼得两眼昏黑,咬着牙想要跪直身体,直到听见一阵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他才如同被针刺到了一般抖了一下,紧接着哑着嗓子哼了一声,回头看向来人,一张口便有血沫从口中溅出来。
“魏玠!”
“还敢对你兄长不敬!”魏植气愤地要再命人杖打他,却被魏玠出声制止了。
“叔父稍安勿躁,按家规处置便可,不必对他再用私刑。”
魏植闻言稍稍停下,再看向魏弛的惨状,强压下心头不忍,说道:“残害手足,败坏门风,让这孽子险些害了你性命,实在是我教养无方,愧对魏氏,愧对你父亲。”
“有何愧对!”魏弛猛地打断他,他仰起头,眸中腥红一片,恶狠狠地瞪着魏玠。“同是魏氏中人,我们做的难道比他们少了?且不说他魏玠占了多少好处,便是连出身都不清不楚!不过是个卑贱庶人生出的孽……”
话未说完,魏植已大步走向他,一耳光抽的他偏过脸去,话也就此停住。
“你还敢胡说!”
魏弛吐了口血水出来,嘴边一阵发麻,好似牙齿都被打得松动了,却还是强撑着起身,强硬道:“是不是胡说,叔父定然知晓。与庶人私通是大罪,庶人的骨血怎配做魏氏的少主!”
魏植气急,忙看向魏玠,悲痛道:“是我教子无方,让他受了心怀不轨之人的煽动,今日铸成大错,皆是我的过错,我这长辈当给你赔个不是。”
魏玠扶起他,淡淡瞥了眼魏弛,说道:“魏弛年轻气盛,做错事在所难免,叔父不必怪罪自己,此事日后再议,责罚过后先将他关押去地牢。”
魏玠的发落已是极留情面了,按照家规来不偏不倚地处刑后,至少能留下魏弛一条命。
受过刑的魏弛已经是奄奄一息,在地牢中一动不动地躺着,连呼吸所带来的起伏都微不可查,如同死去了一般。
而魏玠衣衫整洁,一丝不苟地站在他身前,问道:“是谁向你说了这些话?”
魏弛气若游丝,闭着眼没有回答他。
魏玠想了想,问道:“趁我出魏府刺杀,本意是想将薛鹂的事公之于众,让我声名扫地?”
魏弛终于有了反应,恨恨地盯着他,冷嗤一声:“你果然是庶人所生的卑贱之人……”
听到这种咒骂,魏玠并未恼怒。只是淡声说道:“如今的我早已不止是我一人,我的一言一行都与魏氏息息相关,此刻毁了我的声誉,对你并无益处。我之风骨便为魏氏风骨,我之荣华亦是魏氏荣华,道理简单,你竟不通?”
魏玠是魏氏的象征,承受了所有的赞誉,自然也要担起数不尽的责任,自幼便处在风波之中,倘若有一件事做不好,整个魏氏都会因他受到牵连。
“你无所作为,仍被人尊之敬之,当真是你有何才识不成……”魏玠来此只是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然而与魏弛纠缠,实在叫他有些不耐。
魏弛说不出话,魏玠也无心再与他纠缠,早早地离了地牢。待他回到玉衡居,却又鬼使神差一般地走到了琴室。
自薛鹂走后,他一直没有再踏足此处。
乍一走进,入眼的便是一件华美婚服,艳丽的色彩刺得他眼睛发疼,只一眼,他的心里便烧起了一团毒火。
第56章
赵郢与薛鹂一齐离开洛阳这件事,远比他想的要麻烦上许多。
夏侯氏似乎是盯上了钧山王府,越是命人阻止他离开,越让他心中不安。
最后离开洛阳之时,赵郢只带了为数不多的兵卫以免引人注意,他托父亲的旧部帮他周旋,这才顺利地离开了洛阳。
薛鹂换上了男装随行,只是那美艳的一张脸,实在怎么看都不像个男子。好在披上他的貂毛斗篷后,她的半张脸都隐在其中,不特意去看倒也不引人注意。
离开洛阳当日正在化雪,路上湿滑难行,他们走得也不算快。薛鹂还是来了洛阳才学会骑马,勉强能让自己不摔下马罢了,倘若马跑得快些,她便心惊胆战浑身僵着不敢动。她既是梁晏的未婚妻,又是赵郢阿爹的心上人,他也不好与她同乘,待离开洛阳不久,甩开了夏侯氏的耳目,他便命人去城中的长史那处寻了一架马车,好让薛鹂过得舒坦些,也不耽误他们赶路。
薛鹂从前骑马也仅仅是与魏蕴她们坐在马上,让人慢悠悠地牵着走。后来与梁晏在一处,两人共乘一骑,他握着缰绳将她护在怀里,更是安心自在。如今当为了赶路骑了大半日,方才知道这是件多难捱的事。
薛鹂下马之时两腿都有些微颤,最后是被赵郢抱着上了马车,而她自己几乎连腿都要跨不开了。每受一分苦,她便怪到魏玠头上,心中定要暗暗骂他两句好宽慰自己。
赵郢与薛鹂同岁,由于赵统对薛鹂的心思,叫他每每与薛鹂相对都有几分不自在。薛鹂看得出他的心思,为了让赵郢护着她,日后到了赵统面前也替她美言几句,她便时不时与赵郢搭话,渐渐的二人便也亲近了许多。
赵郢倘若骑马累了,便跳下马坐进马车与她说话。
对于这个俘获了自己父亲芳心的女子,赵郢实在是有些好奇。父亲并非沉溺女色的人,他的母亲病逝后,父亲镇守封地始终不曾再娶,后院里的妾侍也鲜少会被宠幸,前几年也都给了金银还了良籍,让她们归家再嫁,偏偏冒出了一个薛鹂。前不久父亲还写书信回来,问他薛鹂是否找到了。
“你如今与魏兰璋结了仇,他若真如你所说,必不会放过你。既如此你可想好了如何告诉乐安?”
薛鹂卷起竹帘透过小窗去看风景,不以为意道:“我如何与你说,便如何与他说,没什么分别。这件事错不在我,若是他因此怪罪于我,便算我看走了眼,从此一拍两散,还能忍如何?”
事已至此,薛鹂也没有法子,并非她不想瞒着,只是瞒不过罢了,坦诚相待反而对彼此都好。
赵郢没想到她能如此洒脱地说出这种话,毕竟前看着娇娇柔柔的,他还当薛鹂是爱极了梁晏,离了他便活不下去。不免讶异道:“你不是喜爱乐安吗?怎说得如此轻易?”
“说的轻易罢了”,薛鹂叹了口气,无奈道:“他若当真因此与我离心,我定是要伤心欲绝,可这也说清了他不如我想得那般要好,既如此,我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想开些?伤心归伤心,日子还得好好过。”
薛鹂都想好了,她路上讨好了赵郢,待途径上郡,偷偷看一眼梁晏,告诉他自己平安即可。而后再去找钧山王寻求庇护,让赵郢撺掇钧山王收她为义女。
想到这些,薛鹂心中安稳了许多,而后倚着车壁笑道:“我能不能好好过,还要看郎君了。”
这话说得暧昧不清,赵郢面上一红,慌忙道:“你且放心,你于阿爹有救命之恩,便是我与芸娘的恩人,我们自然是要护着你的。”
有赵郢护着,一路上虽说不大舒坦,却没遇上什么大麻烦。
然而薛鹂也说不上是什么缘故,浑身没有半点伤痕,偏偏心上抓心挠肝似的不适,偶尔还会莫名地头疼。她开始疯了似地想起魏玠,连她自己都要唾弃,真是贱得没边儿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她竟想回到他身边去。如同某种怪病一般,身体的不适让她忍不住想要作呕,喘不上气。
薛鹂无端的烦躁不安叫她无法安睡,时而的心悸气短让她还以为自己染上了什么怪病,偏偏短暂的不适过后,她的身上没有丝毫伤痛,只是一旦发作,又似乎是被虫蚁啃噬般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