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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刘和平 2289 字 2023-10-03

海瑞这才看到,房门边的洗脸架上还摆着一只白云铜面盆,已装好清水,一块雪白的淞江棉布脸帕一半搭在水里,一半搭在盆边。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慢慢望向那驿丞。

王用汲站在另一边鬼笑,他知道,驿丞立刻要碰一鼻子灰了。

“点这么多灯干什么”海瑞果然一开口便给他一钉子,“还有这些花瓶之类我们是来办公事的。桌上留一盏灯,其他没用的东西都拿走。”

那驿丞立刻窘在那里:“海老爷,你老和王老爷虽还在知县任上,这回可是奉旨办差。我们是按规制接待。”

海瑞:“什么规制大明会典上有这个规制吗”

那驿丞只好望向了王用汲。

王用汲:“恭敬不如从命。你们就按海老爷自己的意思办吧。”

驿丞只好对外面的驿卒喊道:“取叉子来,把房梁上的灯还有座灯都熄了。把花瓶古玩都搬出去。”

立刻进来两个驿卒,一个拿着一根好长的竿叉便去叉吊在房梁上的灯,另一个便去取摆在各处的花瓶古玩。

王用汲对海瑞说道:“先擦把脸吧。让他们干,去我房间坐坐。”

“不擦了。”海瑞说着便招王用汲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又对那驿丞说道,“一百两一匹的淞江棉布用来做脸帕,你们也太阔气了。换了,我只用麻的。”

边说着,就到了王用汲的客房门口,一推开门,海瑞便又是那副不想进去的样子。

王用汲的房间和海瑞刚才的房间是完全一样的规格和摆设。

“算了。我还是到院子外边站站吧。”海瑞说着便走。

王用汲一把拉住了他,仍然笑着:“你不愿意过好日子,还不许人家舒服点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海瑞:“好大的人情。润莲,你知道这种规格一人一天要花多少银子吗”

王用汲:“包括饭食,每天二十两。”

海瑞:“知道你还住”

王用汲收了笑容:“因为这是赵中丞和织造局亲自安排的。”

赵贞吉是巡抚也是这个案子的主审官,他安排陪审官的食宿规格尚可理解,可王用汲偏偏把“织造局”三个字说得很重,这里面就有文章了。

海瑞立刻警觉起来:“上谕下来都五天了,我们来了不立刻召集办案,倒在规格上做起文章来了。”

王用汲:“其实,赵中丞已来过了,等了你一个时辰,刚走。”

“是么”海瑞立刻转身,“那我们现在就去见他。”

“都什么时候了”王用汲一把拉住他,“赵中丞说了,明早卯时在巡抚衙门会面。”说着便把门关了,接着把海瑞拉到靠墙的椅子边:“来,坐下说。”

海瑞被他让着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来了。王用汲拖着旁边那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先不说规格的事。刚峰兄,你接到上谕是什么时候”

海瑞:“一天前清晨时候。”

王用汲:“建德比淳安近,我接到上谕是两天前的傍晚。遵省里的安排,白天忙着交接县衙的事,这两晚可是夜夜没合眼,睡不着。”

海瑞笑了:“是呀。这么大的案子,被审的睡不着,审案的当然也睡不着。”

王用汲:“你也睡不着吧”

海瑞:“那倒没有。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觉该怎么睡还怎么睡。”

“你倒睡得着。”王用汲叹了一声,“你就没想想,这个案子的主审官为什么是赵中丞,两个陪审官为什么是你和我这两个新调来的知县”

海瑞望着他:“想得有些道理。”

王用汲压低了声音:“赵中丞是徐阁老的学生,你和我是高大人和张大人推举的人。愣要说派系,我们三个全是裕王爷这边的人”

海瑞依然静静地望着他。

王用汲:“这么大案子,皇上为什么会同意全用裕王爷的人来查用意只有一个。”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

海瑞:“说下去。”

王用汲却站起来,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笺纸上写了两个字,踅回来,伸到海瑞面前。

海瑞注目望去,笺纸上写着两个大字:“倒严”

海瑞点了点头,王用汲立刻揭开身旁的灯笼罩将那张纸点燃了,快烧尽时放到自己这边的茶碗里,这才又坐了下来,紧紧地望着海瑞。

海瑞也紧紧地望着他,一副等着听下去的神态。

王用汲:“可我又想,既然皇上都有这个心思了,直接下一道旨意就是,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手脚,从浙江入手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这一党势力太大,在朝廷动他们立刻便会牵动两京一十三省。二是皇上另有顾忌,还没有下最后倒他们的决心。刚峰兄,这样的事交到浙江,交给我们,你我肩上担的是天大的干系,脚下踏的却是薄冰哪。”

海瑞显然认同了他的见解,也格外严肃起来:“那这个担子你准备怎样担”

王用汲:“一句话,小事不糊涂,大事要糊涂。”

海瑞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什么叫小事不糊涂,大事要糊涂”

王用汲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人这二十年干的事有多少牵涉到宫里,牵涉到皇上,朝廷那么多大员都知道,可何曾有人说过一句话何况还有许多只有天知道的事情从浙江入手就是为了投鼠而不忌器。牵涉到鼠我们可以严查,牵涉到器,我们便一个字也不能问,更不能查。”

海瑞开始换了一种目光望着王用汲,他突然发现这个人品厚道遇事随和的人居然还有这么深的思虑,一时自己也弄不清是对他油然而生佩服还是蓦然生了一丝隔膜,目光便透出了这种复杂。

王用汲正望着他的眼,当然感觉到了他的神态:“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们不这样想,郑泌昌何茂才就会想得比我们明白。为了避罪,他们会把什么事情都往宫里扯,往皇上身上扯。这一扯,案子便一个字也审不下去。你和我,还有赵大人这一关就比郑泌昌何茂才还要难过”

海瑞仍然紧紧地望着他:“赵中丞是不是也这样想”

王用汲想了一下:“他来的时候倒是没有这样说,但可以料定,他也是这样想。”

海瑞:“你怎么就能料定”

王用汲的目光这时慢慢扫视着这间布置高档的房间:“现在可以说我们的规格了。你和我也不过七品的职位,织造局为什么会亲自出面给我们安排这么高的规格难道还不明白。”

海瑞:“织造局插手这个案子了”

王用汲:“岂止插手。圣旨叫我们抄没沈一石的家产充归国库,可织造局已经将沈一石的家产转卖给别的商人了。”

“他们敢”海瑞倏地站起,两眼立刻闪出光来。

“不要动气,先不要动气。”王用汲一边示意海瑞压低声调,紧跟着也站了起来,更压低了声调,“你知道收买沈一石家产那些商人的约书是和谁签的吗”

海瑞:“谁”

王用汲:“赵中丞”

海瑞一下愣在那里。

王用汲:“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接手沈一石家产的商人都是胡部堂的亲谊。”

海瑞两眼空空地望着前方,脸上无任何表情,身子也一动不动,就像老僧入定般站在那里。

王用汲见他这般模样,本想说话又停住了,只好静静地待在那里。

海瑞的耳边慢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是高翰文临走时向他背诵织造局账目的声音:“嘉靖三十九年五月,织造局赶织上等丝绸十万匹,全数解送内廷针工局嘉靖三十九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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