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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刘和平 2332 字 2023-10-03

海瑞挽起袍子掖在腰带上,然后双手提起了裤腿,向一旁翘起一只赤脚。谭纶将那瓢水向他的脚淋去。这只脚洗完了,海瑞跨进了门槛,又把那只赤脚伸向门槛外。谭纶又舀起一瓢水,淋向他那只脚。

海瑞赤着两脚踏进了屋里:“神出鬼没的,将总督署的兵交给高府台带来,自己躲了,你以为现在偷偷跑来给我洗了地,我就能这么轻易饶过你。”

谭纶乜了他一眼,继续泼水:“一个淳安知县,你当你是多大的官。我谭纶怎么说也是裕王派到浙江来的参军,胡部堂都不敢要我伺候,我会一到这里就给你洗地”

听到这话,海瑞立刻一警,目光望向了另一桶水和浮在水面上的另一只瓢,更有些明白了:“你不是将家母接来了吧”

谭纶却不再看他,又舀起一瓢水向地上泼去:“先什么也别问,洗地要紧。我们一起洗,边洗边谈。”

海瑞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立时急了:“你把家母接来了”

谭纶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定定地望着海瑞:“老夫人、嫂夫人还有小侄女随粮船明天一早就到。”

“谭子理”海瑞一把抢过谭纶手里的水瓢,“灾民都还没有安抚好,这里又正闹瘟疫,你把家母接来干什么”

谭纶被他抢去了水瓢,干脆在椅子上坐下了:“你责备的是。不过我也要问你几句。现在都六月中了,淳安几十万亩田还要不要赶插秧苗”

海瑞:“赶插秧苗和将家母接来有什么关系”

谭纶:“你认为没关系,淳安的百姓可认为有关系。借粮给他们度荒,还不要利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借改插桑苗有那么多好处,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改就一个担心,怕你这个青天大老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到时候没人替他们做主。”

海瑞没有接言,只盯着他。

谭纶:“现在淳安的百姓都信服你,你得让他们把心安到肚子里去。现任官不带家眷,谁会相信你在这里能待下去”

海瑞被他这么一问有些词穷了:“那你就不能再晚几天把她们接来”

谭纶:“改插桑苗不能再晚了。不要看灾民今天都开始签字借粮了,人心似水,民动如烟。不安住他们的心,老百姓说变就变。”

海瑞不吭声了,慢慢挽起了裤腿,走到另一只水桶边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向地上泼去。

谭纶这才又站了起来,走到自己那只桶边也舀起水一同泼了起来。

两只水瓢在向砖地上泼水,二人都沉默着一时无话。

“王用汲的家眷今天也到建德了。”谭纶泼着水打破了沉默,“他那里比你好办些,只有小半个县改种桑苗,高翰文也去了那里,最多半个月就能赶着把桑苗都插下去。”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郑重起来:“这一次你干的事不久就会简在帝心,行百里路半九十,赶紧把桑苗插了。有了这番政绩,好好干下去,今后封疆入阁都不是没有可能。”

“不要拿官场政绩那一套来激我”没想到海瑞听了这话反而变了脸,“你们当时写信叫我来淳安是这样说的吗什么公之母即为天下人之母,公之女即为天下人之女,墨迹未干,危机四伏,下面情形如何还在未定之中,你们就巴巴地把她们也送来了。你想封疆入阁,我海瑞可不是为了封疆入阁到淳安来的”

谭纶被他这一番发作懵在那里,好久才慢慢说道:“这句话是我说错了,可你这样说也没有良心。把你请到淳安来的是我。你在这里豁出命干,真要获罪了朝廷,追究起来,连坐的人里第一个就是我谭纶那时候裕王保不了你也保不了我。不是说后怕的话,从你动身那一天,我就跟家里人说好了,为老夫人准备了住宅。你丢了命我坐了牢,就让我的家人将老夫人和尊夫人令爱接到我家去住。哪一天裕王爷真接了位,我能再有说话的机会,别的不敢说,替你讨个追谥,替老夫人请个诰命,请朝廷拿出一份俸禄给你养家还是能做到的。这些心里话你不会不信吧”

听他这般分说,海瑞气平了些:“这些我都信。你就是不该不跟我商量就把她们接来。”说着舀起一瓢水又向地上泼去。

谭纶泼着水走近他的身边,低声道:“我接她们来其实也是为了给你安排一件大事,你想不想听”

“不听。”海瑞继续泼水。

谭纶:“这可是能让老夫人最欢喜的事,你不能不听。”

海瑞的手这才又停在那里,望着谭纶,见他一脸的肃穆,事关母亲当然要问:“什么事能让家母欢喜”

谭纶:“我有办法让她老人家生个孙子。这件事她会不会欢喜”

海瑞始而一怔,接着脸色立刻又难看了:“谭纶,相交十几年你应该明白我的为人,我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怪力乱神,尤其不要跟我说。”

谭纶却十分认真:“你不信神也不信医鼎鼎大名的李时珍李太医这个人你总听说过吧。”

听到这个名字,海瑞的神色立刻也肃穆起来:“在宫里反对皇上信方术的那个李时珍”

谭纶:“对了,正是此人。他不是怪力乱神吧”

海瑞:“你能把他请来”

谭纶:“是胡部堂请的。本意是请他来救这里患了瘟疫的灾民。在苏州我跟他谈起了你,他答应了,愿意给你和嫂夫人开几个方子,十成的把握没有,七成能替你海门点燃一支香火。这件事我可是实心为你做的。”

海瑞的脸色慢慢舒缓了,心里领情,嘴上却避开这个话题:“有他来救灾民就是天大的好事。李太医什么时候能到”

谭纶:“和我一起从陆路来的,已经到了。”

海瑞:“在哪里”

谭纶:“进县衙看见你那些患病的灾民就留在了那里,这时大约正在察看疫情。”

“搞什么名堂”海瑞将瓢往桶里一扔,“快带我去见他。”

县衙的规制,除了大堂二堂,在两侧都有县丞主簿和钱粮刑名书吏当值的院子和房舍,平时就能供好几十号人办公吃住。现在这些地方都腾空了,房舍里住着灾疫重病的灾民,发病轻一点的灾民便躺在院子里的凉棚的席子上。这时一片月光,几盏灯笼照着,更添了几分“吾民病矣”的景象。幸亏有两口好大的铁锅也架在院子里,锅下正燃着熊熊大火在熬着药,才使这所院子有些生气。

李时珍束着发,只穿着一件长衫,也不带从人,便一个人在院子里一座座凉棚的病人之间慢慢走着,时而停下来看看地上的病人。没人认识他,也没人想认识他,他慢慢走到了那两口熬药的锅边。

大锅旁边摆着几只大竹筐,每个筐里都装着药材。李时珍伸手从一只筐里拿起一把药材看了看,又从另一只筐里拿起一把药材看了看,接着对正坐在锅边管熬药的那人问道:“郎中在哪里”

那人竟是王牢头。因牢里这时也没了犯人,他便向海瑞讨了这份管熬药的差使,为的将功赎罪。大热天,又是大火边,守着好几百病人,几天下来已是苦不堪言,这时正扇着一头大汗满心烦躁,便乜向李时珍:“一边待着,等着吃药就是,几百人生病哪来的郎中一个个看。”

李时珍:“我问你郎中在哪里”

王牢头望了望他,没心思跟他生气,便吩咐熬药的差役:“给他一碗药,让他走。”

熬药的差役便从旁边拿起一只碗,用竹勺筒从大锅里舀出汤药倒在碗里一递:“拿去吧。”

李时珍接过那一碗药,顺手往地上一泼:“这药不能吃,叫你们郎中来。”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泼衙门里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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