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谷已经不需要拄着拐杖了,不过他行动依然有些不便,关键是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蔫蔫的,半躺在墙角乘凉,背后有脚步声传来,陈年谷听着不像是妻子的脚步声,微微回头,却是看到了一张令他恐惧的脸,这张脸时常在他的梦里出现。
来人一脸严肃的凝视着他,眼睛里各种情绪在酝酿之中。
“啊!”陈年谷惊叫了一声,挣扎着就要起身,一瘸一拐的就想要逃走,被那人一把拉住了肩膀。
“啊!!!陈定,陈定,你要干什么,你要弑父啊!救命啊!救命啊!”
来人正是陈定。
陈定严肃地看着不断叫唤,吓得一脸眼泪鼻涕俱下的陈年谷,心中一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
眼前这个陈年谷,瘦成了皮包骨,整个人苍老不堪,吓得涕泪俱下,一副懦弱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模样全然不同。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陈定半是痛恨半是叹息。
陈年谷听到这句话愣了愣,许多久远的回忆突然涌现出来。
……
“爹爹,爹爹,这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什么意思啊?”
只有六七岁的陈定仰着小脑袋认真的问道。
陈年谷笑着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意思是,每个人都各司其职,都能够承担自己的职责,皇帝要承担君王的责任,大臣要承担大臣的责任,父亲也要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子女自然也要承担起子女的责任,每个人各司其职,才能够建立起儒家先贤期待地大同世界,懂了么?”
小陈定似懂非懂,指着还在地上爬着的陈宓道:“那他是我的弟弟,我又该如何待他呢,是要哥哥弟弟么?”
陈年谷赞道:“小定真是聪明,这么快就举一反三了,但关于兄弟,是有一个专门的说法的,叫兄友弟恭,哥哥对待弟弟,要像朋友之间平等相处,友好相处,而弟弟对哥哥呢,则要心存恭敬,这就是所谓的兄友弟恭了。”
小陈定拍掌跳着笑起来:“我懂了我懂了,爹爹懂得真多!”
……
赶考临行,妻子牵着孩子,恋恋不舍送他走了一程又一程。
陈年谷不断地挥着手臂:“回去吧,快回去吧,这一次我一定会考中进士的,你们不要担心,赶快回去吧,一会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妻子含着热泪点头。
两个小不点争先恐后地喊着。
”爹爹,爹爹,你要快一点回来啊,一定要快一点回来啊,你说下第一场雪就要回来的,一定要记住啊!”
“爹爹,爹爹!你要记得给我买磨喝乐啊,可别忘记了呀!”
“爹爹,爹爹……”
童稚的声音,妻子的殷切期待,被他收在背囊中,伴着他远行。
……
夜黑风高,失落的行人敲门。
“是谁!我家男人可是在家的!赶紧走,不然我就要叫人啦!”
女人声音中有些惊慌,继而孩子哭了起来。
行人心中有暖意,喊道:“是我,陈年谷!”
“啊,相公,相公回来了!”
木门咯吱打开,明显已经苍老了许多的妻子惊喜的看着他。
两个孩子躲在母亲的背后,畏缩地看着他。
“快,这是你们的爹爹,快喊爹爹。”
大一点的陈定畏缩着尝试的喊了一声:“爹爹。”
小一点的陈定却是不开口。
孩子不认得他了。
陈年谷心中悲凉。
……
一次又一次的进京赶考,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终于,再一次落第之后,京城有户人家找上了他,谆谆善诱。
“考了这么多次,你也该成家了,嗯,你应该没有成家吧?”
“啊?……晚生专心科举,却是没有来得及想这事呢?”
“如此甚好啊,我家女儿贤良淑德,你却是可以先成家再立业嘛,你的才华自然是有的,但估计就是少了点运气,说不定有结婚的喜气,下一次就中了啊!”
……
于是,从此之后便不再归家了。
可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陈年谷泪流满面。
陈定看着后悔不跌的陈年谷,脸色变幻,许久之后才道:“好了,别做这等姿态了,咱们要好好聊聊。”
陈年谷闻言拭干眼泪,点点头道:“嗯。”
陈定看着拭干眼泪之后的陈年谷,看着那张虽然苍老但却与自己以及陈宓极其相似的脸庞,心下叹了口气道:“静安要与杨家结亲的事情你知道么?”
陈年谷点点头。
陈定斟酌了一下道:“宴淑文去找了我们,说是要以父母的身份去料理此事,本来我是不愿意的……”
说着陈定看了看,陈年谷脸上有些喜色。
“……此事由你们来操办倒不是不行,你们想要我们承认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有几条约定。”
陈年谷喜道:“定儿……”
“闭嘴!”陈定舌绽春雷喝道,“不要叫我定儿!以后请叫我陈定!你不配!”
陈年谷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畏缩,讷讷不敢言,陈定见此更是火从中来,但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怒火给压了回去。
“静安要走仕途,他要有个好名声,不孝这个名声却是绝对不能有的,所以,你不能在外面胡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