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宋德方等辈哩他们都受元朝的册封,难道邱长春是忠贞,他们都是汉奸不成”
在全真教的宫观里,竟然把全真教初期几代掌教都骂了个遍,铁冠道人的弟子和陪同进来的一众道士,听了这话,面色都极为难看。铁冠道人倒并不生气,“哈哈”笑道:“邱师父讲得有理,是贫道之误。便请寻一处清幽的所在,贫道静聆邱师父的教诲。”
邱元靖摆摆手:“罢了,罢了。我这个全真,不同你那个全真,我这个内家,也不同你那个内家,有甚话好讲的”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正碰上长春宫的住持进来,望了邱元靖一眼,也不以为意,进门向铁冠道人一稽首:“师兄康健,不胜之喜。”原来他们两个是故识。铁冠道人向宫秉藩等人介绍说,这位老住持姓方,是得道的高人,并且传说即将受封真人之号。
住持又名方丈、律师,主持设坛传戒,是宫观中群道的领袖,但实际事务,向来都由监院负责这种设置,释道两教都是相同的。因此住持往往居住在宫观的后院,因为那里幽静,便于清修,他没事也不必要跑到前面来。当下,方住持带铁冠道人一行来到后院,请入精舍,道童奉上茶来。
方住持、铁冠道人和宫秉藩在里间相对吃茶寒暄,众弟子和凌冲都坐在外间。郝宋臣气哼哼地对凌冲道:“你那个师叔好生无理。我师父神仙一般的人物,道法高妙,他怎说是红尘中人”
凌冲还没回答,孙朝宗笑道:“他们自打机锋,师父尚且不怪,师弟你晓得甚么。”他和李仲勋从十几年前就相助香军起事,原本最是热血,近来年岁渐老,又先后丧偶,出家修道,性子变得平和多了。
说话间,一个道童从里间走出来,向众人一稽首:“住持教传话道:”咱们几个契阔重逢,有许多话要说,众弟子若嫌气闷,可在院中随意走动,看看风景。“孙朝宗等人都微微一笑,点头答礼,王宗岳却放下茶碗,对凌冲说:”退思,不如咱们两个出门去走走,多日不见,不知你功夫可有精进了“
凌冲微笑点头,于是二人并肩走到院中。这个后院并不算大,但种植了许多奇花异卉,时已春末,群芳斗艳,煞是好看。王宗岳笑道:“想不到院子这般小,咱们若比较起来呵,伤了此间花草,倒非为客之道了。”
凌冲笑道:“王师兄的本领,小弟素来是佩服的,还比甚么连家师也说,将来继承铁冠真人衣钵的,非王师兄莫属。”王宗岳吐吐舌头,轻声说道:“此话休教师兄们听得,恐要嫉恨我哩。”他说要上茅厕,让凌冲在院子里等他一会儿。
王宗岳才走,一个道人低头扫地,一步步扫到凌冲身边。凌冲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师叔邱元靖。他急忙行礼,邱元靖抬起头来,问道:“适才忘记问你名字了哩。你唤作甚么”
凌冲报上姓名,邱元靖笑道:“名冲,字退思,嗯,的是好名字。”凌冲道:“是家师为我取的。”邱元靖道:“他自己也未能冲而不盈,退而思过,倒为徒弟起得好名字。”
凌冲一直觉得这位师叔好生眼熟,想了一会,突然问道:“师叔几时离开武当,到大都来的”邱元靖道:“也有半年多了。”原来凌冲猛然想起来,去年在伽璘真豪杰大会上,有一个矮个子露了一招,救了个不自量力要取“大元巴图鲁”称号的汉子,当时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但身形相貌,正好象是邱元靖。
于是向邱元靖问起,邱元靖笑着摆手:“不是我,不是我。”凌冲沉吟道:“那却是旁的甚么人”邱元靖仍然摆手:“也不是旁的人。”凌冲不知道他打的甚么哑谜,呆呆地望着他。
邱元靖“嘿嘿”笑道:“本与你无干的情事,你管他是谁哩。便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世事纷繁,你都要分个明白么有无之间,本是一体。”凌冲突然想起史计都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来,于是复述说:“休执着于有,也休执着于无哩。”
“此语大误,”邱元靖道,“有便是无,无便是有,无无何来的有,无有何来的无执着有便是执着无,执着无便是执着有。岂有人单执着无而洒脱有,执着有而洒脱无者”一番话象连珠箭一样,听得凌冲满脑袋都是浆糊。
凌冲干脆转变话题,问道:“请教师叔。师叔适才对铁冠真人云:我这个内家,不同你那个内家。却不知内家有多少支派”“你师父未曾讲与你听么”邱元靖笑笑,“此等事,不知也好,知道也罢”
他放下扫帚,扳起了手指:“内家四门,一始自梁时韩拱月,一始自唐时许宣平,一始自唐李道子,一始自唐胡境子”凌冲问:“铁冠真人是哪一派”邱元靖答道:“他自称是许宣平传朱紫剑,再三十二传到的他哩。”凌冲又问:“然则师祖三峰真人传下的,是哪一派”
邱元靖“哈哈”大笑,吊眉乱颤:“师父若听得你唤他真人呵,定要开革你出门墙哩。咱们在四派之外,无源无承。”凌冲不解地望着他。邱元靖道:“千年以前,谁晓得他们练的甚么功夫韩拱月只会炼丹,懂甚么唤作行气炼气始于唐朝,然谁能断定,许宣平、李道子他们便会打拳”
凌冲问道:“师叔是说,那都是后人附会的么”邱元靖道:“少林那些和尚,都说本领始自达摩老祖,然按籍查典,少林僧人会武,可信的始于隋末,昙宗等十三僧相助李世民,以败王世充。便那时,亦不见少林派三字,乱世里强人多隐托寺院宫观,谁晓得他们甚么门派我也曾潜入少林寺藏经楼,读那易筋经,文辞鄙俗,直是宋以后语”
凌冲突然想起来,问:“传说靖康之难时,易筋经散落民间,为宋大将牛皋所得,可是真的么”邱元靖笑道:“你信他便有,不信时便是虚妄。便如内家,无外丹之炼,便无内丹之炼,无内丹之炼,便无内气之行,无内气之行,哪里来的内家拳所谓内家,以气御力,以静制动,这般道理,你想得到,遮莫我想不到么怎说你的是内家,我的不是内家怎说你的可上溯到梁时、唐时我的便是野狐禅”
听了这番话,凌冲大为折服,欢喜赞叹。邱元靖指指他的额头,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倒也聪敏,听了便懂,异日成就不可限量。只可惜印堂灰暗,恐怕寿命不永。可惜,可惜,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个“可惜”,捡起扫帚,转身就走。凌冲叫他,他却充耳不闻。
这个时候,王宗岳从茅厕里走了出来,过来问凌冲:“你在与何人言语”凌冲才一转头,早不见了邱元靖的踪影,于是笑笑,随口答道:“与个道人闲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