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担心,你们自聊着罢。”冷谦忙不叠夹了大块马肉,塞到嘴里:“这位夫韩小姐,你们不往濠州去”
绿萼答道:“先夫姓史原本师叔正要送我去濠州见爹爹,行经此处,我偶染重病,才耽搁了行程。既然外国明教要去濠州与我爹爹与石心上人为难,咱们且待殓葬了凌老伯,便动身罢。”“要去便快些动身,”冷谦一边大嚼冷马肉,一边说道,“我怕这几日便要出事。”“甚么”杞人急忙问道。
“适才艾答慕思那伙鸟人,便是巴比伦的援军,”冷谦皱眉道,“便他一个,韩邦道、石心加起来都不是对手,何况东方教团还有一伙厉害高手,也觊觎在侧哪。”杞人闻言,低头不语。
“宫秉藩与石心也有些许交情,本来待请他帮忙的,”冷谦又道,“可惜他匆匆去赶牟玄圣,我尚未及开口。”“牟玄圣的事情,也便是宫秉藩肩头被割那一刀,”杞人问道,“他还未与我分说明白。究竟脱脱救他性命,是何居心”
“未讲完么,讲到哪里啦”冷谦笑道,“且待我来对你分说个明白。”杞人答道:“正讲说脱脱要带他出去相府,后来怎样”冷谦点点头,右掌一拍桌案:“好,好,且待在下细细地讲来”
杞人笑道:“罢罢,我听不惯你那大都味道的说书,老老实实讲罢。”冷谦也笑道:“不说书,那还有甚么趣味好罢,且说那一日嗯,不说书便不说书那晚脱脱领宫秉藩出了相府,送他回归客栈”
“已约了第二日在大都城西高粱河畔一处凉亭中见面,那宫秉藩,倒真的守信诺,竟然去了。脱脱早摆下酒宴,只得牟玄圣一人相陪,邀宫秉藩坐了,便请他吃酒讲话。
“讲些甚么话,料必你也猜得到,不外痛骂伯颜专权乱政,甚么罢了科举,甚么要杀尽五姓汉人、南人,脱脱拍着胸膛,讲说若他得遂凌云志向,定要将这些暴政尽都废了”
杞人问道:“他后来执政伊始,倒确是废了这些暴政。”冷谦撇撇嘴:“那又如何他变钞开河,中原因之死了多少人有一首诗说开河云:县官出巡防,小吏争弄权,社长夜打门,里正朝率钱。鸠工具畚锸,排户加笞鞭,分程杵登登,会聚鼓阗阗”
杞人长叹一声,向冷谦要过酒来,喝了一小口,问道:“你且续讲下去,那脱脱,莫不是要收拢宫秉藩为己用么”冷谦点头:“正是如此。且休说脱脱执政后做了些甚么,只他当日那番言语,若元朝真的出个贤相,可是辅他不辅你志在山林,是定不辅的,我只要天下百姓有得饭吃,是定要辅的,可笑那宫秉藩,又为脱脱诡辞所动,又忘不得夷夏大防,犹豫了许久,方才回绝脱脱。
“脱脱甚是失望,道:既如此,不便勉强,且做个朋友罢了。便斟了酒来,请宫秉藩吃。倘若是我啊,在朝廷中虽做升斗小官,这样狠毒心肠,龌龊伎俩,也见得多了,是断不会吃的”
杞人问道:“遮莫酒中有毒”冷谦笑道:“正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便不如除之,这样枭雄心肠,有甚难测的况他席间讲了乃叔许多恶语,不怕宫秉藩去告诉伯颜么岂料宫秉藩这呆鸟,竟然想也不想,接过酒来一口吃尽,不多时,便发作起来。他掀了桌案,待要拔剑去刺脱脱,早被脱脱一刀割在项上”
“啊也,”杞人惊问,“他中了毒,又有一个牟玄圣在侧,却又是怎生逃得性命的”“逃得性命”冷谦笑道,“便他当日情境,若非有人相助,怎能逃得性命且说正在危急之时,忽听亭外一人高叫:贼子敢尔真如天神飞降般跃进一个人来。看那人哈,好生打扮,只见他着一领大袖沉香绵布六幅褶子道衣,腰系熟经皂丝绦,足登综结三耳麻鞋”
“倒好似你亲眼见着的一般,”杞人打断冷谦的话,“且休说书”冷谦笑笑:“好,不说书便不说书原来外间跳进一人,一手将宫秉藩扯到身后,一手使麈尾隔开脱脱的刀。那牟玄圣见此人来得突兀,不敢小觑了,急忙拦挡在脱脱身前”
“手持麈尾遮莫是个道人么”杞人猛然想起,“莫不便是朝元观铁冠真人”冷谦有点诧异地望他一眼:“你却怎想到的数日不见,急智如此”杞人笑道:“日间听得宫秉藩言说铁冠真人昔日曾于他有大恩,故而想起。”
冷谦点头:“不错。牟玄圣问那道人姓名,道人说:宣德州朝元观张中张景华,便是贫道。当下二人交上了手,七八回合不分胜负,牟玄圣一拉脱脱,道:铁冠道人,不过如此,若非某今日要护主公,定不放你回去放下一句狠话,便护着脱脱去了。铁冠真人助宫秉藩吐纳解毒,那呆鸟才算逃得一条性命。”
杞人长吐了一口气:“真好险也,幸得张真人便在左近,才救了宫大侠的性命。”冷谦道:“也是忒巧,张真人说他正在此间等一个朋友,恰巧撞见,岂能不救当下两人一番唏嘘,看脱脱如此阴狠,倘若代了伯颜执政,中原又免不得一场劫难也。张真人道:便杀得伯颜,又有脱脱,杀得脱脱,又不知还有甚人哩。鞑子占了我中原锦绣河山,只有尽都驱除了,天下才得太平。”
杞人听了这话,垂头不语。只听冷谦继续说道:“宫秉藩说起周子旺起义于袁州,属意去投奔他。张真人却劝他道:甚么蔡九五、朱光卿、胡闰儿,都是愚民闹事,成不得大器的,周子旺虽与我有旧,也非天命所归。且休着急,待等个真主出世,自然天下太平。”
杞人摇头,惨然一笑:“甚么真主出世,难道不是愚民的口号么圣人一出,流血漂杵,古来如此,便如今日一般。哪个不自命是真龙降生,又有哪个真是为了苍生祈福”冷谦笑道:“你休看不开。古人云:圣人出而天下乱。诚哉斯言,然而这亦是天命注定的,圣人每世皆出,黎民代代遭劫,也是逃不得了。我等只有上承天命,寻一个圣人真主来保着,助他芟夷群寇,劝他少开杀戒,如是而已。除此,咱们还能做些甚么人生一世,终不成甚么都不做”
杞人冷笑道:“若人人安于天命,甚么都不做,倒便好了,天下庶几不得乱也”冷谦摇头,微微而笑,抬眼望向窗外。
窗外的夜色越发浓厚了,明月已经西沉,但东南方向,却隐约有淡淡的曙色,越过重重高山,慢慢透了出来
作者按:关于明教
明教又称明尊教、摩尼教,想必武侠小说的爱好者们,对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金庸先生藉其名著倚天屠龙记,使这个已经灭亡很久的宗教重新广为人知。但是,金先生对明教的描写,有许多讹误存在。把一个真正的世界性宗教描写成汉末五斗米道一样的邪教,或者清朝天地会一样的江湖帮派,乃是武侠小说这种文艺类型本身的需要,是不用深究的,但他混淆了明教与祆教的区别,却不大应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