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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溪晚忙把浴霸打开, 把浴缸放满热水, 用手试试水温正合适,招呼林幸过来,把她那身衣服脱了抱到浴缸里。
脱了衣服徐溪晚才知道林幸多瘦,真正的皮包骨,前胸小肋骨根根分明, 脖子细的跟鸡脖子似的,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肚子倒是挺鼓胀,像肚子里揣了个小气球,明显的营养不良。这种身材的小孩在国内已经很少见了, 神似非洲难民儿童。
尤其两条手臂上布满了旧伤,颜色已经变浅,可是交错密布, 一看就是拿细鞭子抽出来的, 看得徐溪晚倒吸一口冷气。
徐溪晚是没受过苦的人, 她凭着林幸的舅舅那一脸奸猾无知的样子, 能猜到林幸的日子并不好过, 再具体就没再细想了, 真的看到林幸身上的伤, 才觉触目惊心。
但凡是个人, 多少都有几分慈悲心, 得是多冷血的畜牲才能把一个才刚六岁的孩子打成这样?
难怪林幸这样谨小慎微,乖顺安静得完全不像个孩子。
浴缸是按成人尺寸设计的,对林幸来说太高了,站着还行,要是坐下去,水得淹没她的头顶,林幸光溜溜站在浴缸中央,不安惶恐,不过浴缸里的水的确暖和,热气蒸腾而上,熏得林幸身上都暖洋洋的,很舒服。
徐溪晚盯着林幸手臂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一下那些伤痕,林幸还沉浸在暖洋洋的舒适感中,手臂一样让她一个激灵,本能地捂着胳膊缩到浴缸角落,警惕地瞪着徐溪晚,眼睛里一股子狠劲儿。
她以为徐溪晚要打她。
可惜她太弱小,那点狠劲儿在徐溪晚眼里微不足道,倒是让徐溪晚看笑了。
在绝境中反抗是所有动物的本能,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林幸眼睛很大,脸又瘦小,一双眼睛几乎占了脸的一半,平时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看起来跟个外星人似的,反而真把她逼到绝境,发起狠来的时候,两个眼珠子里的神采就出来了,一双眼睛从没见过的生动灵巧。
“你不用害怕。”徐溪晚笑着,语气都温柔了许多,“我不会伤害你。”
林幸不信。
很多时候,舅妈也这样笑眯眯地跟她说话,说不打她。
都是骗人的。
徐溪晚见林幸不动,就说,“你先等一会儿。”接着转身走出浴室。
林幸一颗心提起来,果然是骗人的,看,肯定是出去拿家伙去了,真是坏女人。
徐溪晚出去没一会儿就进来了,手里拿了张小板凳,原来林幸个子不够,徐溪晚拿个板凳放浴缸里,好让她坐下。
徐溪晚把板凳放进浴缸,抬手那一刻林幸以为她就要拿板凳砸自己了,吓得闭起眼睛,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林幸纳闷,睁眼,瞧见徐溪晚正抱着胸看自己,嘴边还一抹淡淡的笑意,有点看戏的意思。
“过来,洗澡。”徐溪晚好笑道。
林幸又犹豫着走过去。
“坐下。”徐溪晚又道。
林幸听话坐下。
那张小板凳正合适,林幸坐着,水正好没过她胸口。
徐溪晚从公司回来就一直在忙,没来得及换衣服,这会儿还穿着白衬衫,她卷起衬衫袖子,解开林幸扎头发的皮筋,这才看出来,那根“皮筋”是一圈剪的细细的自行车轮胎,切口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林幸自己剪下来的。
林幸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洗过,已经结块,得亏是大冬天,这么长的头发才没长虱子。徐溪晚拿起旁边墙上挂着的花洒,试了水温,才往林幸头发上淋。
徐溪晚从没给别人洗过头发,怕把林幸弄疼了,叮嘱道:“我手上不知轻重,要是疼了你就说。”
虽是这么嘱咐林幸,实际她手上的动作很轻,林幸一点不觉得疼,相反,徐溪晚指尖轻轻抓在林幸头皮上,舒服得很,林幸背对着徐溪晚坐着,鼻腔全是洗发水的气味,清清淡淡,很好闻。这个味道林幸在徐溪晚身上也闻到过,她不知是什么,原来是洗发水。
林幸那头发基本就跟鸡窝差不多,要洗干净可不容易,徐溪晚几乎是一绺一绺地把她缠绕打结的头发解开捋顺,她怕扯着林幸头皮,动作又轻又细,光这个过程就差不多花费了一个小时,挤了好几泵洗发水抹在林幸头上也不起泡,洗个头洗了几轮,用了小半瓶洗发水,才算把林幸头发洗干净。
整个过程林幸就那么坐着,随徐溪晚怎么动她她都没反应,林幸太能忍,中途徐溪晚不小心把她头发扯了几根下来,她也没吭声。
徐溪晚自己就是个话不多的人,没想到领回来的孩子比自己还沉默,她给林幸洗完头,拿干发帽把林幸头发包起来,干发帽太大,林幸脑袋又小,包起来之后显得头比脸大整整一倍,这回真像个小外星人似的,滑稽得很,徐溪晚挪了挪凳子把林幸转过来对着自己,忍不住又笑。
“真像ET。”徐溪晚说。
林幸不懂ET是什么,可眼前这个“漂亮的坏女人”微笑时眼睛有点弯,好看得不得了,声音也温温柔柔,还……还对自己很好。林幸想,也许她并不是坏女人,是好女人,所以林幸也跟着笑,咧着嘴,傻呵呵的。
洗完头发,徐溪晚半蹲在浴缸边,拿沐浴球打了泡泡给林幸洗澡,林幸对人习惯性警惕,被徐溪晚来回摆弄,身上一直是僵硬的,尤其是徐溪晚碰到她手臂上的伤痕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出她手臂的紧绷。徐溪晚余光观察林幸的表情,这小孩儿整张脸都微微地抽动,目光惊恐,显然是怕极了。
徐溪晚不动声色,问她:“伤是怎么来的?”
林幸的皮肤霎时间从头绷到脚,连脚趾头都勾起来,手握紧拳头,惊惧万分。她□□坐在浴缸里,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逃不过徐溪晚的眼睛。
林幸没说,徐溪晚也不再问。
过了一会儿,徐溪晚以为林幸不会说了,林幸才扭扭捏捏,声音细微道:“舅……舅妈……打了。”
“为什么打你?”
“我,犯错。”
“什么错?”
“打翻弟弟的,牛奶。”
就为一点小事,把一个小孩打成这样,几乎是往死里打。
林幸看着徐溪晚,看了好一会儿,问她:“你会打我么?”
她问得很认真,眼睛瞪大,徐溪晚和她对视,连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都看得分明,徐溪晚才注意到,林幸的眼珠大而晶亮,是那种很纯正的黑色,不掺一点杂质,珍珠一样漂亮。
徐溪晚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打你?”
“我犯了错。”
“什么错?”
“我把,床,弄脏。”
“再洗就行了。”徐溪晚已经给她洗完澡,连她手指甲和脚趾甲里的黑泥都洗得干干净净,把她抱出浴缸,放在早垫好的厚毯子上,又拿毛绒绒的大浴巾把她整个人包在里面,只留出一个小脑袋。
徐溪晚一边给她擦身体,一边说:“这不叫犯错。”
可是舅妈说,这就是犯错。
为什么同样是大人,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林幸太小,想不清楚,只好歪着头,不解地看徐溪晚。
把她洗干净之后,徐溪晚才发现,这个小女孩的五官其实是极漂亮的,眼睛很大,鼻子小巧挺立,唇形花瓣一样秀气优美,仔细看还能看到一点小小的唇珠,标准的、精雕细刻的美人胚子,只是太过瘦弱,脸颊不正常地凹陷下去。
徐溪晚第一次伺候别人,直起腰之后才觉腰酸背痛,她站起来,不经意低头看这个小姑娘,似有感慨,长长地叹了一声。
林幸太小了。这么小的孩子,得随时随地留心照看,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养大。
“走吧。”徐溪晚朝林幸伸出手,“看看你怎么把床弄脏了。”
林幸听话地牵徐溪晚的手。她手太小,只能握住徐溪晚的两根手指头。
看到林幸所谓的“弄脏床”,徐溪晚才知道什么叫哭笑不得,就被子上沿有一道很浅的黑引子,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为这么点小事就值得不吃不喝哭一天?徐溪晚看看林幸,不知说什么好。
林幸站在床边,把自己的“罪证”指给徐溪晚看,见徐溪晚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等着挨打,没想到徐溪晚把她抱到床上坐着,什么也没说,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小孩子的头发很细,一会儿就吹干了,徐溪晚又把她的头发梳顺,才蹲下|身,和她平视,“你知道什么才叫犯错么?”
林幸点头。
徐溪晚道:“说来听听。”
林幸扳着指头给徐溪晚列举了一堆,睡得早起得晚、多吃东西少干活、不让着弟弟、和大人顶嘴……
徐溪晚看着她数,一条一条全部数完,数到扳着指头也想不出来,才表情认真地对她说:“林幸,你记住,除非你的行为伤害了别人,否则都不叫犯错,明白么?”
林幸似懂非懂地点头。
“即使犯了错,也轮不到别人打你。”
林幸这下更不明白了,“那谁能打我?”
“谁也不能打你,有人打你,你该千百倍打回去。”
“什么叫千百倍?”
徐溪晚摸摸她的头,“你长大就会知道。”
“姐姐。”林幸问徐溪晚,“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