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郦老太太方才铿然说道:“女儿家的名声顶重要。若是随意见了外人,少不得要被看轻了去。只有好好的护住了名声,不行差踏错,往后才能抬起头来做人、才能将脊背挺直。”
她将目光落在两个孙女儿的身上,“特别是你们。虽说郦家和重家现在关系密切,但,即便那卫国公再英武,也等闲不能随意与他相见。”
谁也不清楚老太太好端端的提那卫国公作甚。
听了老太太这话,郦南溪当先忍不住笑了,“我们可是没能见到他。即便是在国公府里,也没能见到。”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面上神色丝毫都不作伪。
郦老太太见状,就有些拿不准了,追问道:“西西当真没有见过国公爷?”
“没见过。”郦南溪十分认真诚恳的点点头,“不止我,姐姐和母亲也没见过。”
郦老太太之前悬着的一颗心终究放了下来。若真如此的话,今日肖掌柜写这信来可能就不是受人指使,而是真心实意表达歉意。
可如果西西当真自始至终都未见到过卫国公,那么那一对羊脂玉耳坠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他的话,还能是谁?
回到蕙兰苑后,庄氏强行压抑了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出来。她舍不得对两个女儿唠叨,就拉了罗妈妈在屋子里念叨了半个多时辰。到最后口干舌燥了才作罢。
这个时候郦南溪半点儿也不敢往母亲屋里靠,索性躲在姐姐屋子里看姐姐新买的手镯和首饰匣子。
说实话,翡翠楼的东西当真不错。莫说首饰了,就是这匣子,都要比其他店铺里的要精致许多。
四姑娘指了匣子上人物雕刻细致的发丝说道:“之前在翡翠楼的时候,女侍说过,她们新东家从天南地北网罗了许多能工巧匠来,有的专攻雕刻,有的专攻刨木,有的专做玉器,有的专做金器……这些人凑在一起,想不做出极致的好物来都很难。”
“那她们新东家到底是谁?”郦南溪侧着头仔细看着匣子问道。
“她们也不知道。都是听肖掌柜说的。”
想到肖远那头头是道的模样,郦南溪忍不住道:“肖掌柜能力卓绝。能够让肖掌柜心甘情愿留下来做事,那新东家想必十分厉害。”
四姑娘想了想肖远当时挡在她们前面力叱五姑娘的情形,笑着颔首“嗯”了一声。
那厢庄氏与罗妈妈抱怨完后,罗妈妈就拿出了个帖子来给庄氏看。
一瞧那字迹,庄氏就笑了,扭头与罗妈妈道:“嫂子的。”
“舅太太今儿上午晚些时候让人送来的。当时太太去了翡翠楼不在。”罗妈妈笑道。
收到小梁氏的帖子,庄氏的心情稍稍好了点。想到娘家人多年对自己的爱护,庄氏当即就把帖子打开来看。粗粗扫了几眼就笑了,“嫂嫂已经从山明寺回来了。邀了我们明儿去府里玩。”
仔细想了想,庄氏忍不住喟叹:“说起来一起去山明寺的时候不过前几日的事情。怎的好似过了许久似的。在家里的时候也没这样。”
这几天先是给女儿做准备,再来是女孩儿们往国公府去了一趟,最后又是今天的翡翠楼事情。这几天心情起起落落的,时间虽短,却过得很长。
罗妈妈说道:“在家的时候老爷把许多事情都揽了去,太太不必操心,自然没有这般累心过。如今太太自己在京城操心姑娘们的事情,少不得要累一些了。”
想到夫君的种种爱护,庄氏心里有些想念。再想到来这一趟,若是不成的话,大女儿还能跟回去,喃喃道:“其实这亲事不成也是好事。嫁到京城来,竹姐儿离那么远,也是麻烦。”
罗妈妈赶忙劝道:“好太太,大姑娘若是得以进国公府,也是造化。可不能就这么弃了。而且老爷再怎么在外为官,最后少不得还是回到京城来。”
在江南的时候,家里统共就两个女孩儿。大姑娘二姑娘的叫惯了,私下里的时候她们也还这样喊。
庄氏怔忡了须臾功夫,点点头,“是了。这亲事还是好的。只是我有些多虑了。”
思及此,庄氏想到小梁氏对郦南溪的态度,心里愈发惆怅。
明誉年纪不算小了。和他同龄的少爷们甚至于有的孩子都会下地跑了。嫂嫂若是给他说好了亲事,少不得要让女孩儿早早嫁过去。
可若西西嫁回京城来,离江南那么远,老爷和那两个臭小子会不会不高兴?
而且老爷也常常说她做事考虑不周。如果她一时心软答应了嫂嫂……
庄氏心中一凛,觉得这亲事还得再考虑考虑。不然的话,若那爷仨真因了这事儿和她杠起来,可是没完没了。
“准备纸笔。”庄氏吩咐着罗妈妈。
罗妈妈忙问:“不知太太作何用?准备什么纸?”
“写信。一封给嫂嫂说声明日一定过去。一封给老爷。”庄氏说道:“我有事需得看看老爷的意见。”最起码得问一问他,究竟和哥哥家做亲家合适不合适。
在收到老爷的回信前,她还是在嫂嫂面前暂时不要表露出任何的结亲意愿为好。
罗妈妈晓得太太经常会拿不准主意,很多事情还是得老爷来做决定,就赶忙去给庄氏准备写信用的纸笔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庄明誉就来了郦府。
彼时庄氏和女儿们已经穿戴齐整,正聚在一起各忙各的。庄氏看账册,四姑娘做针线活儿,郦南溪看书。
虽则自打听闻庄子出的那些事情以后,郦三老爷已经着手帮着庄氏开始整治。但郦三老爷也说了,他只帮忙处理一下庄头和管事的任命问题,瞧瞧哪些人得用,哪些人不得用。至于账目,还是得庄氏自己来看。
庄氏自小就跟着母亲管家,看账目自然不在话下,就和郦三老爷这般说定了。此刻她眼前的就是让人从庄子上要来的账册。
庄明誉迈步入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母女三人凑在一张大桌子上忙着不同事情的情形。
扫了眼紧盯着书册看的认真的郦南溪,他扬声笑着对庄氏行礼问安。
庄氏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眼前的账册,“明誉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她没料到庄明誉会来的那么早。若是提早知晓的话,就也不摊开账簿来看了。
之前庄明誉到的时候已经有人通禀过。不过因着是家中晚辈,且也极其熟悉,所以庄氏就没搁下手里的活儿。账册既是看开了,就得一个时期一个时期的好生算仔细。左右她得把正看着的这十天的算完才能动身,倒不如紧着点时间赶快些,也省得庄明誉再等。
庄明誉自是了解。他接着又问候了四姑娘,这便凑到了郦南溪的身侧。
郦南溪是在看一个话本,讲的是个颇为紧张刺激的故事。她先前从未看过这种,瞧着新奇有趣,所以有些入迷。
待了半晌,郦南溪除了刚开始见礼的时候抬眼叫了声“表哥”,而后一直都在认真看书,根本没有再搭理他。
庄明誉深觉得无趣,从腰间抽出扇子,刷的一下打开,边扇着边问道:“小表妹在看什么?”
呼呼的冷风从脖子往衣裳里灌。郦南溪的鬓边发丝儿被吹的扬了起来。
她紧了紧身上衣衫,拿着书跑到了房间另一侧,语气十分嫌弃的道:“大冷天的还扇扇子,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庄明誉哈哈大笑,指了郦南溪道:“你瞧你,镇日里板着个脸作甚?这样笑一笑多好看。”扇子到底是重新收起来了。
郦南溪扭过身子凑到窗户边上继续看,不搭理他。
庄明誉挑了挑眉,见她看的仔细,就转到了四姑娘的旁边看她绣花。看了一会儿后他觉得无趣,又问郦南溪:“西西绣的如何?不若拿你绣的东西来与我瞧瞧?”
没了冷风在旁边,郦南溪的耐心多了不少,“我不似姐姐那般静得下心,自然绣的不好。”
“不好也没事。”庄明誉说过之后,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如今无事,不若你插一瓶花来送我?上次看你插的不错,昨儿听母亲说你在寺里也插过,极好。怎的旁人都有我没有?”
郦南溪无可无不可的道:“若你不嫌我弄的不好的话,等会儿到你家后你拿瓶来。如今若是做一个,晃晃荡荡一路过去,少不得要损了花。”
这就是答应了。
庄明誉心下了然,笑得眉眼弯弯。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束了玉带,相貌隽秀身姿笔挺,倒也真的是个翩翩少年郎。尤其这样一笑,当真是俊俏无双,更添几分倜傥风流。
庄氏多看了他几眼,又朝罗妈妈望去,示意她早点寻人将信送出去。
庄明誉闲不住,在郦南溪的周围不住的绕来绕去。
因着郦南溪是在窗边,他这样一来回走动,窗子上透过来的光亮就开始明明灭灭的变幻起来。
一来二去的,四姑娘受不住了,微微皱眉朝他看了一眼。
郦南溪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她知晓姐姐是在绣一个富贵吉祥如意纹的荷包。这荷包所用丝线是昨日里特意绕道去买的金银丝线,昂贵不说,还极其考验绣工。但是出来的成品非常漂亮。
这荷包是四姑娘做出来准备下一次见面时送与重大太太的。毕竟国公府和郦家如今正“联系紧密”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能再遇到,提前准备出来为好。昨儿下午回到蕙兰苑后四姑娘就开始绣了,直到天黑才放下。如今天刚刚亮她就又拿了起来。
郦南溪看庄明誉坐不住,绕来绕去的时常挡住了光亮。即便她换一个位置坐下,想必他来回走的时候也会不时的遮蔽住阳光。
郦南溪怕姐姐绣的那个繁琐的荷包没法段时间内完成,有心想要帮姐姐多省出一些时间来,就与庄氏道:“母亲和姐姐稍晚一些再来吧。我先跟了表哥去舅舅家。”
庄氏手头的账册约莫再过一炷香时间就完成了,稍稍等会儿就好。闻言便有些犹豫。
庄明誉自己却先答应了下来,“这样也好。免得西西留在这里打扰了姑母看账册。”
这话一出来,郦南溪轻哼了声不理他。
庄氏忍俊不禁,说道:“好好。既然西西打扰到我了,你就帮我带她过去罢。”
上一回下了雪,庄明誉都把郦南溪护得好好的半点儿没出岔子。这一回天气晴朗,又是在城里,自然更是无碍。
四姑娘这时候抬起头来,问庄明誉:“表哥怎的来的这样早?距离舅母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呢。”她本是想着能绣两个时辰所以才将针线都拿了出来。
庄明誉笑道:“读书读累了早点出来歇歇。”
四姑娘点点头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因着现在还很早,天刚亮起来没多少时候,故而屋外的空气也还相当冷。
郦南溪一出屋子就觉得肆虐的风在往衣服里钻,赶忙将斗篷上的兜帽拉了下来戴着。又紧紧的抱住了怀里的手炉,半点也不敢松开。
庄明誉顿时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了,或许真不该那么早出来,忙问道:“要紧么?或者先回去待会儿?”
既然出来了,就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郦南溪摇了摇头,快步往前行着。待到进了马车方才松了口气。缓过劲儿之后,她忍不住掀了车窗帘子,怒瞪车外之人,“下次可不许来那么早了。若真要来那么早,就在屋里好生待着,不准乱晃也不准乱跑。”
她本以为庄明誉会反唇相讥。哪知道他想了想后,竟然很好脾气的说了一声“好”。
郦南溪满腹指责的话说不出口,忿忿的将车帘放下,窝在车中放着的绵软靠枕上,抱着手炉不撒手。
车子行出府外。
庄明誉骑马跟在她的车子旁边,时不时的凑到床边寻她说话。
郦南溪到底惦念着去庄子上时一路相伴的情分,且他在风雪到来的时候尽心尽力护她,当真是尽到了作为哥哥的责任。因而刚开始那一顿脾气过后,就也耐着性子和他隔了车壁闲聊了。
说了一会儿后,太阳变大,空气也有些温暖起来。街上陆续有小商贩摆起了摊子。
庄明誉瞧见旁边有个卖豆腐脑的,想着吃点热吃食郦南溪能够暖和点,便与她道:“你且等我一等。马上回来。”说罢就策马而去。
郦南溪觉得在摇晃的车上吃那种流食不方便。可庄明誉已经走远,她也叫不回他了,只能作罢。
郦南溪倚靠在车壁上,将手炉搁在怀里滚来滚去,权当消遣了。
谁知这时她听到车壁上响起了很轻的“咚”的一声。似是有什么小东西砸到了车壁上。
她本没在意,思量着许是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到了。
结果,又是一声“咚”。
很轻,就在她倚靠着的车壁附近。
接连四五下后,郦南溪按捺不住,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结果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疑惑的放下帘子,坐回车里。
郦南溪正想着刚才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闪,有什么东西透过车窗飞进车里,砸到了眼前不远处的靠枕上,落到车上滚了几滚。
她猛地掀开车帘,依然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郦南溪摔下帘子回到车里将飞来之物拿在手中,本想高声喊了车夫他们去看看外头究竟有谁,却在开口前的一刹那看清了手中之物。
是个金丝楠木的方形小盒。三寸长三寸宽,约莫一指高。
这都不是吸引她的地方。
最让她诧异的,是这小盒子上的开口处嵌了两颗红石。一个是红玛瑙,一个是红珊瑚珠。
这样的搭配让郦南溪心里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指尖顿了顿,有些迟疑的按在了红玛瑙上,稍一用力,掀开了盖子。
……果不其然。
盒子里静静躺着的,赫然就是那玛瑙珊瑚珠手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