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1 / 2)

几天前朱家终于凑够了凌天富的汤药费。凌天富倒没说谎,他确实不能再做城守了。安锦南重新领兵后,就将他调职入北伐军营,做了崔宁的副将。

朱家赔偿用的钱是文心借的,白纸黑字在欠条上签了字。文心为此还在城中赢得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口碑。朱家因此在文心面前矮了一头,强要回两个闺女的事果然未再提及了。

入冬后,丰庆病情有所好转,不但说话清楚了,有时被搀扶着还能在院子里走走。丰郢接了妻儿回盛城,一道在西府伺候着丰庆。丰钰寻常不回去,元嬷嬷每月都代她做主送些吃食药材回去,丰庆很满意,见人就夸侯爷女婿没架子,女儿和儿子都孝顺他。他只遗憾杏娘,听说杏娘随客氏迁到庄子上后,因为身子未曾养好,很快就染了病,弥留之际丰钰做主还了她自由身,把她和她弟弟一道送回了她舅父家。出去没多久人就去了……

这些事丰钰安排的很小心,也没人真去在意杏娘的死活,很容易就瞒天过海。杏娘如今改名换姓,和弟弟两个在京城开了个小食铺子,用的店面是丰钰替她买的,杏娘牺牲太大,她值得丰钰为她铺平余生的路......

十一月中旬,安锦南北伐四个月后,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一骑飞马喊开了城门。

八百里加急,送来边关的最新消息。嘉毅侯大败北军,携俘虏六千余人,踏上回京之路。

满朝振奋,边疆告急至今,已近半年余,为筹军饷,掏空了国库不说,齐王还强征了各大世家的存粮。如今战事结束,各家总算能够松口气。人人对安锦南都有些感激。

十一月末,安锦南帅将士三万,俘虏六千,浩浩荡荡地来到京城门外,金水桥前。

齐王率满朝文武出城二十里相迎。

嘉毅侯面如刀刻,神色端沉,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随齐王车辇进了城门。

适时,秦王失踪一事有了结果。

原来□□早年就混入了敌国细作,与百花楼里的花魁沈千秋一道设局,掳走了秦王。本欲用他换几个城池和财宝。熟料沈千秋对秦王动了真心,在进入北域前,偷偷放走了秦王。秦王迷路在天山,跌入深谷,后为人所救,却足足养了数月,才医好了腿伤。安锦南这回顺势带了秦王回京,往日里养尊处优的未来储君变得怯懦胆小,除安锦南外,并不信任旁人。

安锦南此次所立功劳,不比当年亲手擒住乌哥哈小,此番重创北域,边关至少得保二十余年无虞。加之寻回储君有功,成了未来君王最信任的臂膀,京里那些大小官员不由猜疑,除非安锦南自己为表清高主动献回虎符,否则他的兵权再无任何人可以撼动。

事实上,如今的皇帝也顾不上了。自打宸妃在宫中出事,皇帝气出了病来,这段日子强行用药吊着精神。

听说凯旋归来的嘉毅侯递折子希望能入宫面圣汇报军情,他躺在龙床上,从指头凉到脚跟。

他早知这一日终会来。

安锦南蛰伏多年,最终还是来到他面前,与他讨回当年的债。

第104章

多年未曾走入这道宫墙,安锦南步履比过往更沉,更缓慢。

他身上战甲未卸,在雪色茫茫中,反衬得锃亮发光。靴子踏在积着薄薄雪层的阶上,印下有力的足印。

戚总管垂首侯在丹樨上头,未敢直视安锦南的面容。

朝中乱成一锅粥,皇帝将死卧床,救护储君有功,又扶植齐王摄政。且十万兵马在手,如今天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沉重的殿门徐徐开启,随着一道刺眼的光线射入,屋中多了甲胄摩擦的金属轻鸣。

皇帝张开浑浊的眼,隔着轻飘飘的明黄帐子看向来人。

男人身上披着寒气,面若寒潭。他高大威严,煞气凛然,站在几步之外,用低沉醇厚的嗓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说道:“微臣安锦南,参见陛下。”

可他没有跪下去,没有行礼,声音里也没有谦恭敬畏。

床前原立着几个宫人,不知安锦南用了何法,在他进来前,殿里就只剩了皇帝一个人。他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喊他:“锦南,此次你护国有功,朕……会重重赏你。”

安锦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岂敢。”

他从一旁桌畔挪来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上去。

腰间佩刀碍事,他摘了下来,随手丢在桌上。

刀碰在桌面,发出“咣当”一声巨响。那刀分明是扔在桌面上,可不知为何,皇帝却是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觉得那利刃,就横在自己颈中。

为坐稳这个位置,他着实做过许多阴狠事。对安锦南,他用最大的疑心和最狠毒的阴谋相待。到今天,在砧板上不得动弹的那条鱼,是他自己。

安锦南从胸前,抽出一只雪色的香囊。打了四五个月的仗,他随身带着的此物,却仍如此洁白如新,可见爱惜程度。“陛下还认得这是何物么?”他声音轻缓,像话家常。

皇帝艰难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手里一荡一荡的穗子。

“是……是浅儿……”

他记得。

昔年佳人如玉,也曾被他捧在掌心里真挚的疼宠过。

也曾因她而苦苦挣扎,令他在感情和理智的抉择中,痛不欲生的煎熬过。

一点一滴的过往,他以为他早就不记得。

当时关于她东西都烧了,安锦南咬牙恳求留下了这只香囊,他当时也是心软了吧,才会准许遗下了这小小念想。

安锦南嗤笑了声:“难为你竟记得。午夜梦回,也曾思念过她么?记得你加诸在她身上的痛楚,记得你是如何待她的么?”

“朕……锦南,朕待她不薄……,她自戕而死,朕并没有追究你安家阖族连坐。朕……瞒下这样大的罪过,你认为……朕待她、待你不好?”皇帝很想撑起身子坐起来,想堂堂正正地端坐在宝座上,维持他最后的尊严。可无论他如何使力,他就是无法起身。歪歪斜斜靠在枕上,急的自己一头汗。

“我父亲战死了,为你守护这山河,我安家多少英魂葬送在疆场。我只剩下她了,你偏要毁了她?你明知道她对你的心,你明知道你如此待她,就是逼她去死!还要利用她的死,逼迫我交出兵权。连坐?惩治阖族?若你能这么做,你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么?给她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又给她追封一个淑妃的名分证明你的大度宽容,证明你的无辜,证明你待我安家的好?”

安锦南连连冷笑,手掌击在桌案上,身子轻晃。“你是怕人指责你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你才不得不留下我!你早早设计了我这天煞之命,克妻克子,你想我安家无后,想我永无姻亲助力,从我第一次上战场,你就在防。你忌惮我父亲已久,终于给你找到机会光明正大的叫他死在战场上。援军迟迟不至,他苦熬了十天。断水断粮,以草根充饥。你见过他的遗体么?那么高大强壮的男人,瘦的皮包骨一般……你还想将败军罪名安给他,叫我安家成为罪人……你是没想到,我会得胜回来吧?”

他一手拂开桌案上的茶盏,足尖碾着那碎瓷,咬牙切齿地道:“为了不让我成为第二个我父亲,你煞费苦心啊!自从捷报传回京城,我回京的一路,想必你都没有睡好过吧?这时姐姐产子,你生怕我居功壮大,扶立幼主?你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安家,即使我父亲为你征战了一辈子!即使我们送了最宝贝的姑娘进宫伴在你身边。你那疑心病,简直可笑!为了这点子心病,你忍心亲手害死亲儿!你知道你这样做,她会多痛吗?你能想象宸妃告知她真相时,她是什么心情吗?”

他失去过孩子,他懂那痛有多难熬。

得知自己的骨肉是被孩子亲生父亲所害,哪个女人能不发狂?

淑妃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她自戕了。

疼痛太沉重,她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