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巳初 2(2 / 2)

长安十二时辰 马伯庸 2600 字 2023-10-01

gu903();无论是陈玄礼、永王还是封大伦,都循声望去。他们看到一位额头宽大的官员穿过人群,正朝这边匆匆走来,还走得一瘸一拐。他的衣着都沾满烟灰,一看就知道也是从勤政务本楼幸存下来的。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戴面纱的美貌女子。

陈、封和永王同时叫出了他的名字:“元载”

不过三个人的语气,略有不同。永王是淡漠,只当他是一个普通臣子;陈玄礼是不屑里带着几丝赞赏,毕竟元载及时通报军情,才能让龙武军第一时间进入勤政务本楼;至于封大伦,语气里带着一半亲热、一半喜悦。

之前幸亏有这家伙施展妙手,封大伦才能成功脱开误绑王韫秀的罪过,并把张小敬逼得走投无路。现在元载突然出现在这里,就能让十拿九稳的局面,再钉上一颗稳稳的钉子。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会叫停射向张小敬的弩箭,但以这家伙的手段,一定是想到了更好的阴毒法子吧封大伦想到这里,满脸笑容地张开双臂,亲热地迎过去。不料元载却抬手让他稍等,封大伦恍然大悟,赶紧退后,不忘朝张小敬那看一眼那独眼阎罗依然站在原地,束手待毙。

元载先朝永王、陈玄礼各施一礼,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本官代表靖安司,前来拘拿灯轮之案的罪魁祸首。”

这个举动并不出众人意料。张小敬本来就是靖安都尉,他的叛变是个极大的污点,靖安司若不亲自拘拿,面子里子只怕都要掉光。

不知何时,元载手里多了一副铁铸的镣铐,哗哗地晃动着。他上前几步,把镣铐往对方头上一套,铁链恰好从两边肩膀滑开,缠住手腕。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元载大义凛然地喝道。

在场众人包括张小敬都是一惊,因为元载的镣铐,居然挂在了封大伦的头上。

“公辅,你这是干什么”封大伦惊道,想要从镣铐链子里挣脱开来。元载冷冷道:“你的阴谋已经败露,不必再惺惺作态了。”

“你疯了罪魁祸首是那个张小敬啊”封大伦惊怒交加。

这时陈玄礼忍不住皱眉道:“元载,你这是何意莫非这个封大伦,是张小敬的同伙”元载摇摇头:“不,这家伙是蚍蜉的幕后主使,而张小敬是我靖安司的靖安都尉,他从未叛变,只是卧底于蚍蜉之中罢了。”

“荒唐”陈玄礼勃然大怒,“他袭击禁军,挟持天子,这都是众目睽睽之下做出的事情,当我是瞎子吗”他猛地按住剑柄,随时可以掣剑而出,斩杀这个奸人。

元载的眼底闪过一丝畏惧,可稍现即逝:“这是为了取信于蚍蜉,不得已而为之。”

“何以为据”

元载笑道:“在下有一位证人,可解陈将军之惑。”

“谁他说的话我凭什么相信”

“这人的话,您必然是信得过的。”元载转过头去,向永王深深作了一揖,“永王殿下。”

永王一直歪着脑袋,脸色不太好看。可在元载发问之后,他犹豫再三,终于不太情愿地开口对陈玄礼道:“适才在摘星殿里,张小敬假意推本王下去,其实是为了通知元载,砸掉楼内楼。”

陈玄礼恍然,难怪摘星殿会突然坍塌,难怪永王能在张小敬手里活下来,居然是这么一个原因。

永王对张小敬抱有很深的仇怨,他既然都这么说,看来此事是真的。想到这里,陈玄礼又看了一眼永王的脸色,心中如明镜一般。若是元载不来,这位亲王恐怕不会主动站出来佐证,只会坐视张小敬身死。

越是这样,越证明元载所言不虚。

“那他挟持天子的举动”陈玄礼又问道。

元载从容解释:“蚍蜉其时势大,张小敬不得其间,只得从贼跟随,伺机下手。如今天子无恙,岂不正好说明他仍忠于大唐在下相信,等一下觐见陛下,必可真相大白。”

他的话,和张小敬刚才的自辩严丝合缝,不由得别人不信。陈玄礼只得挥一挥手,让士兵们先把弩机放下,避免误伤。

这时挂着镣铐的封大伦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就算张小敬没叛变,和我有什么关系”元载缓缓转过脸去,面上挂着冷笑,全不似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亲切。

“虞部主事张洛,你可认识”元载忽然问。

封大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是他的同事,两个人都是虞部主事,只不过张洛没什么手段,地位比他可低多了。所以这次灯会值守,才会推到了他头上。

元载道:“就在灯楼举灯之前数个时辰,他被莫名其妙挤下拱桥,生死不知。我问过值守的龙武军,那些进入灯楼的工匠,用的竹籍都是你签发的。”

封大伦一听就急了。虞部主事不多,文书繁重,所以平级主事有时候互相帮忙签发,再平常不过。封大伦敢打赌,如果仔细检查那些进入灯楼的工匠竹籍,几个主事的名字肯定都有,甚至还有虞部员外郎的签注,又不只是他一个。

可是元载现在说话的方式,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是封大伦杀了张洛,然后给蚍蜉签发竹籍以便其混入灯楼。没等封大伦开口辩解,元载又劈口道:“若无虞部中人配合,贼人怎么会搞出这么大的事来”这一句反问并无什么实质内容,可众人听来,封大伦俨然成了隐藏官府中的贼人内奸。

“你这是污蔑我”

“你刚才那么卖力指认张小敬是贼人,难道不是要陷害忠良”元载别有深意地反问了一句。封大伦脱口而出:“我要他死,那是因为”说到这里,他一下顿住了。

“那是因为什么”元载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追问了一句,封大伦却不敢说了。

再往下说,势必要牵扯出去年闻记香铺的案子,以及昨天永王指使元载过来陷害张小敬的小动作。封大伦看了一眼永王,发现对方面色不善,他知道如果把这事挑出来,只怕结局更惨。

封大伦简直要疯了,怎么永王和元载一下子就成了敌人把张小敬弄死,不是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吗三个人明明都是站在同一条船上,怎么说翻就翻了呢

他突然跑到陈玄礼面前,咕咚跪下,号啕大哭:“陈将军,您都看得清楚,明明是张小敬那恶贼蒙蔽永王,您可不能轻信于人啊”

陈玄礼将信将疑。从感情上来说,他恨不得张小敬立刻死去;可从理性上说,元载分析得很有道理。他沉思片刻,开口对元载道:“你可有其他证据”

元载微微一笑,侧身让开,他身后那位戴着面纱的女子走到了众人面前。她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俏丽面容正是王忠嗣之女,王韫秀。陈玄礼对她的遭遇略有耳闻,知道她刚被突厥狼卫绑架过,是被元载所救,才侥幸逃回。

元载恭敬地对她说道:“王小姐,在下知道您今日为贼人唐突,心神不堪深扰。但此事关乎朝廷安危,只好勉强您重临旧地,指认贼凶。如有思虑不周之处,在下先再次告罪。”

王韫秀的脸颊微微浮起红晕,轻声道:“韫秀虽是女子,也知要以国事为重。一切听凭安排便是。”

周围的人莫名其妙,不知道王韫秀这么突兀地冒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封大伦的脸色越来越凄惨,嘴唇抖动,身子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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