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酉初 3(2 / 2)

长安十二时辰 马伯庸 2728 字 2023-10-01

gu903();他说的唐话很流利,不过遣词造句总偏书面,应该是从经卷古籍学来的。

张小敬和檀棋对视一眼,同时开口:“我等慕道若渴,可否请执事引荐一下”伊斯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温和一笑:“诚如遵命不过这里叫大秦寺,可不是波斯寺哟。”

于是景僧返回门口,伊斯亲自给这一对夫妻带路,一路往大殿里走去。

这景寺殿中的格局,与中土庙宇大不相同。上有穹顶,四角直柱,正中供奉的乃是一尊十字架,上挂一人头戴棘冠,面色哀苦。

“我景尊弥施诃怜悯世人之苦,降世传法,导人向善,为大秦州官所杀。尸身悬于十字架上,后三日复生,堪为不朽神迹。”伊斯边走边说,随口谈起教义典故,声音在穹顶上嗡嗡回响。

张小敬疑道:“一介州官就能杀掉,这个景尊怎的如此不济”伊斯笑意不改:“好教两位知:一切筹谋,莫非天定。景尊早知有此一劫,欲身代大众之罪,以求救赎,乃是大慈大悲的真法。”

檀棋听得有趣,也开口问道:“地藏菩萨发大愿度一切恶鬼,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不是类似这个意思”

“他教之事,在下不敢妄言。”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绕行,不知不觉绕过大殿,来到殿角一处别室。这房间低矮狭窄,被一道暗红色的木壁隔成两块,壁上有一个砚台大小的窗口,用木板覆住,不知有何功用。

伊斯道:“此是寺中告解之室。若信士做了错事,心怀恶念,便来这里忏悔,请大德开解破妄。此处不接天地,不传六耳,尽可畅所欲言,没有泄露之虞。”说到这里,伊斯深施一礼:“贤伉俪既然想与大德相认,自然是来做一场告解喽”

“这是自然。”

伊斯摆了个请的手势:“那请贤伉俪在告解室中稍坐片刻,我这就叫他来。”

告解室并不大,是个和马车车厢差不多大小的屋子。两人走进去,还没来得及欣赏内壁纹饰,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居然被关上了,屋子里霎时一片漆黑。

张小敬急忙伸手去推,却听到锁头铿锵,伊斯竟在外头把它牢牢锁住了。

张小敬奋力推了几下,门板咣咣作响。这时壁上那小窗“唰”地被拉开,一缕光线投进来。伊斯的声音从外头传入,还是那么温和从容:“两位不妨就此忏悔一下罪行吧。”

张小敬怒道:“你们这些妖僧我夫妻诚心慕道,怎么敢囚禁我们”

一只宝石般的碧瞳在小窗前闪过,带着浓浓的嘲讽:“目不相接,肩不两并,我看你们既不是夫妻,也从不慕道,只怕是哪里来的冒名贼子,窃窥我寺,图谋不轨吧这点毫末小技,休想蒙混过我伊斯的双眼。”

说完他把小窗重新拉上,整个告解室彻底陷入黑暗。

徐宾站在靖安司的殿前,看着依然忙碌的人群,心情如同在乐游原跑马一样起伏不定。

李泌此时站在沙盘前,和其他几名主事轻声交谈,面上不见任何异色。可他在墙角交代徐宾的话,言犹在耳:“内奸一时不除,靖安司一时不安。但司中没有第三个人可被彻底信任,只能由你本人亲自调查。”

徐宾实在没想到,靖安司里头,居然出了内鬼

靖安司的人员都是从各部各署抽调来的,构成很复杂,但每个人的注色经历都是贺监与李泌亲自看过的。徐宾不敢相信,那些草原蛮子哪儿来的本事,可以渗透层层审查,侵蚀到内部。要是出自李相的指使,那就更可怕了。

要说可疑,最可疑的是檀棋。她是汉胡混血,母亲是小勃律人,鼻梁高耸,瞳孔还是淡淡的琥珀色。好在檀棋是李泌的家生婢,从小在李家长大,没人会蠢到去怀疑她。

可别人就未必会有这样的待遇了。

大唐从来不以血统分尊卑,非中原出身的文武官员多的是。靖安司的属吏里,胡人数量不少,汉胡比例约为五一。

若此时传出有内奸的消息,只怕胡吏人人自危,这种宽松氛围只怕将不复存在。徐宾大概能理解,李司丞为何只能在墙下对自己说了。

没有帮手,不能商量,不能公开,但必须要尽快把内奸挖出来。这可真是给徐宾出了一道苛刻的难题。想到这里,徐宾苦恼地叹了口气,背着手在大殿里走动,不时偏过头去,观察大殿上的每一个人。

偏偏他的视力不好,不自觉地会尽量凑近。往往他还没看清楚,人家已经觉察到了,满脸诧异地望回这位举止古怪的主事。徐宾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大殿上转了几圈,忽然发现殿角的蟠龙水漏旁边站着一个人。他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不知不觉凑得很近,猛一抬头,四目相对。

“哎哎”

这个人,居然是崔器

这个靖安司的叛徒,居然又厚着脸皮回来了

崔器的脸色很尴尬,没等徐宾开口询问,先亮出自己的新腰牌:“奉甘将军之命,在此巡督靖安事务。”

根据李泌和甘守诚之前达成协议:右骁卫不再追捕张小敬,但不允许他出现在靖安司。右骁卫为了保证协议效力,自然会派遣人来靖安司监督。可甘守诚将军居然派崔器过来,显然是为了故意恶心李泌至于崔器自己会不会觉得恶心,根本不在甘守诚考虑之列。

崔器重返靖安司后,就一直待在角落里,完全不吭声。反正只要张小敬不出现,其他的事跟自己没关系。徐宾一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

无论于公于私,徐宾对崔器都没有一点好感。他冷冷看了叛徒一眼,也不施礼,就这么转头走掉了。

崔器嘴角抽搐一下,这家伙只是个未入流的老吏,竟然敢对堂堂一位宣节副尉如此无礼。若在平时,他早用刀鞘抽飞了,可是现在,整个靖安司都是自己的敌人明明今日起床时,自己还意气风发,打算要和阿兄立下一桩大功劳,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阿兄,也许你不该把我从陇山弄过来。”

崔器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深深叹了口气,后退一步,继续把自己隐在黑暗中。

这是他选择的路,必然要为此承担后果。

徐宾不知道也不关心崔器的烦恼,他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在大殿里转圈,心乱如麻。这内奸怎么找,可真把他给难住了。

数字背诵对徐宾而言毫无难度,可这人心猜测就难多了。徐宾负手回到自己书案前,忽然看到面前搁着一把用来裁纸卷的小竹刀。

他忽然醒悟到,光是这么一个个看,得看到哪年才算完自己可真是太笨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得有一个“方法”才行。徐宾索性跪下来回到自己的座位,把案几上的文房四宝一样样整理好。这是徐宾的习惯,可以借此来推敲思路。

等到案子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各归其类,井井有条,徐宾果然有了一个思路。他摇动铜铃,让仆役立刻找来一份靖安司的细图,然后拿起一枚水晶片对着图,仔细研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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