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见夫子同她说过话,倘或夫子与她相处的时间和你一样多,那我还有些信呢”
弥生啐了口,“你是人头猪脑,懒得和你说。”再不搭理他,径自往官署去了。
庞嚣的话果然和她事先料想的没差别,让她挪到南院去读书,但是下了学仍旧回耳房里来。她搓着手问,“那夫子也上南院授课么”
庞嚣拢拢桌上的字帖,垂眼道,“夫子不教女学,昨日说了,你的课业单独给你另上,旁的人自有太学博士料理,那边他是不管的。”
也就是说女徒弟只收她一个,弥生听庞嚣这么说,登时欢喜起来。甜丝丝的感觉,直沁进四肢百骸里。松了口气,心里总算踏实了。转头一想,自己似乎幼稚得可笑。像个争宠的孩子,唯恐大人的注意力被别的兄弟姊妹吸引,分散了原本专属于她一个人的关爱。
这也算是种占有欲吧只不敢说出来,闹得夫子像她的私有物似的。她有些脸红,又想起昨晚上夫子对她又搂又抱,她虽然后知后觉,总归是个女孩子。面上装大度,心里还是很计较的。躺在床上纠结了大半夜,各种奇怪的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也只剩惆怅。
庞嚣抱着一摞书出门,走了几步没见她跟上了,踅身叫道,“十一娘,快随我来”
弥生才回过神追上去,看见庞嚣拿的书太多了,便热络道,“我替大兄分担些”
庞嚣转过脸来冲她一笑,“不用,你不给我惹麻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昨夜在夫子府上怎么样可还住的惯”
她含糊唔了声,“住得倒还好,可是乐陵王府怎么建在东城马市口呢那地方偏僻得很,当年还做过刑场。我上回去晋阳王府,那宅子的风水多好在金墉城那里,离邺宫又近,一看就是个潜龙邸。”
“你还知道潜龙邸”庞嚣仰着脸,边走边道,“你不懂,诸王间的明争暗斗实在是太激烈。就如同你看见一片海,表面是风平浪静的,底下却暗流汹涌。夫子是澹泊的人,不愿意同他们争,在城外建府也是一种示弱。但是世事总无常,不存着害人的心,但是难保别人不来害你。我常劝夫子,当出手的时候不要心软,可惜夫子不听。他太重情义,这样势必吃亏。我们做学生的空替他着急,他自己倒不放在心上。他是世事洞明的,有什么看不透只是顾念情义,不愿拔刀相向罢了。”
弥生想起他在回程的马车上也曾提起过,眼下庞嚣一说,就更明白了。心里也隐隐担忧起来,“夫子竟这么老实么他是大邺出了名的贤人,料着诸王争斗也不会祸及他吧”
“愈是名头大,愈是要打压啊”庞嚣转过眼灼然望着她,“古来立储君,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他日登龙的必定是晋阳王。可是晋阳王少壮气猛,一旦御极,只怕别的兄弟日子艰难。我曾听夫子提起你的婚事,夫子疼爱你,有心成全你们谢家的名声。自然不是为他自己,全是为了抬高你。所以我想,如果将来你当真跟了晋阳王,万一哪天夫子有难,好歹顾念师徒之情。”
弥生飞红了脸,“大兄这话叫我惶恐,我怎么可能嫁给晋阳王呢”
“怎么不可能那萧妃是前朝公主,大王御极册封皇后,朝中大臣自然要劝谏。你是王谢的后人,立你为中宫,名正言顺。”他说,然后调开视线,“其实认真论,千般防备万般自保,到底不及自己为王。与其让别人主宰生杀大权,何不把大权揽在自己手上以夫子的人才学识,执掌乾坤绰绰有余,你说是不是”
庞嚣这算先露个口风,将来成大事也少不了她的帮忙,总避讳着不成。既然事情上了正轨,她这头也该预先有交代。夫子不方便说的话全由他代劳,旁敲侧击的提点一下,总比临阵磨枪要好。
弥生不懂那些政治权谋,她只知道她是夫子的学生。夫子有什么困难,只要她有能力,一定会倾力相帮。可是要她嫁晋阳王
她没接话,转眼到了南院垂花门前。庞嚣略顿了步子,“这些都是咱们师兄妹的私话,你不要往外传。走漏了风声对夫子不好,记住了吗”
她忙点点头,“大兄放心,我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多留个心眼瞧瞧晋阳王吧横竖夫子有这意思,也不是拍定下来的。你若是不愿意,没人会强迫你。”庞嚣话毕,自回身进了园子里。
弥生被他这一通说得晕头转向,静下心来想了想,大致理清了一点若是她能嫁给晋阳王,对夫子是有好处的。庞嚣话里话外仿佛是要她多斡旋,顺带又透出另外一层意思来,“千般防备万般自保,不及自己为王”。说得蛮有道理,可是跟她交代这个,她是个闷吃糊涂睡的人,又有什么帮助呢
她郁结了会儿,不过很快就抛到了脑后。提着袍子拐过转角,还没走近,便听见女孩子们欢快的笑语。银铃样清脆,一缕缕,一串串,充满了新鲜感。
再往前去才看清,这些金枝玉叶都聚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总有二三十个人,统统换了太学里的广袖衫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穿出来也是不一样的风致。她远远立着看了一会儿,今天是拜师大典,先拜孔子后拜授业恩师。十二位博士都到了,齐齐掖手站在廊下。脸上虽然自持得很,姿势却和往常不同。脊背挺得不那么直,微虾着身子。到底里头有七八个公主,还有各蕃留在京畿的郡主县主们。右侧那两排女郎,随便点一个都比他们品阶高。看夫子们的模样,女学往后办到什么程度,还真有点不好说。
她正抱着胸窃笑,不防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把。她回身看,来人着绛纱袍,里面透出皂缘白纱中衣来。远游冠两侧大红镶金边的绶带低垂在胸前,越加显得风姿亭秀,气宇轩昂。
“夫子散朝了”她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朝广场上看一眼,“孔子像和大炉鼎都设好了,快要行拜师礼了,夫子不换衣裳”
他略侧过身子,脸上笑意一闪而过,“换衣裳你伺候我么”
弥生瞠大了眼睛,简直恨自己的不沉着。原来什么都不在意的,近来居然容易脸红了。
、春寒
慕容琤整整冠服,敛尽了笑意,“我不给她们授课,眼下顶着祭酒的身份过去做个见证,换衣裳干什么公私分明,这样打扮最合适没有。”
弥生嘴角掩不住上扬的弧度,偏还要装作无知,“为什么呢好些师妹都是冲着夫子来的”
gu903();“我三年前就立过誓,你是我的关门弟子,自此之后便不收徒了。再到女学执教,岂不是违背了初衷么”他说着,视线飘忽过来,“今早到胡记吃汤饼了听说还遭人调戏了,可有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