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
刘盈坐在燃烧着无烟碳的马车中,趴在车窗上向外望去。
目之所及,满目疮痍。
他这一路而来,虽说赵地不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但其实也相差不大的。
道路两侧,到处都如同废墟一样的里坊,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行如鬼魅的居民。
沃野千里,但民不聊生,着实让人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在来赵地之前,刘盈虽然不对韩信抱有多大幻想,但张耳这个人,在他的印象中还是个很有能力的文士。
嗯,韩信这种人属于在指挥带兵打仗上很有几把刷子,但在其他方面,却完全一窍不通的偏才。
但张耳不同,作为文士,且是外黄县令出身,他对于地方上的治理,应该是有几分能力才对。
不过,假如刘盈这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真的,这就不难理解,当初陈馀为什么只用了三个县的兵力,就车翻了拥有一个国的张耳。
得民心者未必得天下,但失民心者,必然失去天下。
少顷,刘盈入城进入郡守府,用子侄之礼,向站在大门口的张耳问安。
这是因为张耳和刘邦乃平辈论交,且从前的时候就有过情分。
刘盈直起身后,环顾四周,看不到韩信的身影,于是向张耳询问。
“大将军去南边的河岸上巡视去了……”
张耳向他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后,刘盈明白了过来。
之前刘邦趁着项羽不在的时候,很是欺负了一下季布等人,现如今别人家长回来了之后,必然要找回场子。
但刘邦多无耻啊,他又脚底抹油的缩回了荥阳城中……
而项羽在荥阳城碰了几回钉子后,无奈放弃直接从刘邦这里找回场子的想法。
他的新目标,自然就盯上了位于大河以北的韩信。
刘邦打了他的部将,那么他就原样打回来!
而且,先南后北的解决英布韩信,本就是他早就定下的计划。
对此,刚刚收服赵地的韩信自然不敢大意。
毕竟项羽的成名之战,就是在赵地打的。
万一他再次爆种之下,车翻了自己就不好了……
刘盈和张耳简单的说了几句话,见到对方的脸色不好,而且时常有大喘气的行为,于是皱着眉头说道:
“伯父可以有病在身?真该死,我不应该让伯父在这么冷的天里久站的!”
张耳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只是没睡好,你有心了……”
他没有说的是,自从当日陈馀在他面前拔剑自刎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陈馀的身影。
有双方一起对酒当歌的……
有躲避秦军追杀时,分享最后一碗麦粥的……
有当日双方决裂时,对方满脸悲戚,涕泗滂沱……
但更多的,是陈馀满身是血,就那么静静的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只是这些事,不足为他人道。
刘盈再次请安问好之后,就向张耳辞行,准备向城东一处宅院而去。
这是出来打前站的赵尧早就准备好的一座宅院,交通便利,出门右转,就是贯穿城市中轴线的主干道,而且重要的是,周边的民居不多,这就为后续的安保工作减轻了极大的压力。
至于他的幼军,则除了几百名身份可靠,战力不俗的关中良家子外,其余全数驻扎在城外的废弃民居中。
临出门的时候,刘盈看了看站在大门口,笑吟吟注视着他的张耳,再次长揖及地。
这一拜,几乎可以算的上诀别了。
此时是汉三年一月,也就是公元前203年,而张耳去世的时间,是汉五年,也就是公元前202年。
嗯,汉承秦制,以十月为岁首。
…………
刘盈走后,张耳在原地愣了一会,由人及己之下,他开始思念自己的儿子了。
这几个月来,他的身体每况日下,就越发渴望和家人团聚在一起。
这,也是他不愿意再跟着韩信前往军中的原因。
在他身旁,一个脸上有着刀削一般的皱纹的老者,同样注视着刘盈离去的马车,良久之后问道:“不知我王对汉太子如何看待?”
张耳微微摇头说道:“子不类父。”
老者讶然:“此言何解?”
张耳笑着说道:“温文守礼,难道还不是子不类父?”
他和老者相视一笑,都回忆起了在外黄的时候,和刘邦在一起度过的那段岁月。
嗯,这个老者名曰贯高,是张耳身边的门客,和刘邦也是故交。
只是现如今,同为张耳门客的刘邦已经贵为汉王,而他还只是个门客。
不过贯高却甘之如饴,张耳的身上,有足够他值得追随一生的点,那就够了!
“汉太子已经走远,外间风大,我王还是回屋歇息去吧……”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