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费力的将男人背在身后,步履蹒跚向城内走去,边走,口中唱着一支凄婉哀伤的小曲。
秦风悠扬,似乎是呼唤着男人的灵魂,跟着他一同归家。
老者所经之处,虚脱倒地的百姓慢慢爬起,面露悲凉之色,目送老者蹒跚而行。
不知是谁,轻声哀唱起了一首歌谣。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他们唱的这首《唐风·葛生》,既是为了那个男人,也是为了自己。
此战之后,谁家没有孤寡?
城门口,和夏侯婴曹参等相伴入城的刘邦愣住,他注视着城内的尸山血海,心中涌起相同的悲凉。
之前的攻城战,那个从丰邑之时就一直跟着他的纪成,力战而亡。
虽然他封赏了对方的幼子为关内侯,但斯人已逝,再多的封赏,也换不回他那个好兄弟!
他看了一眼踉踉跄跄的老者,尽管他不知道对方是谁,身后背着的又是谁,但还是快走两步,搀扶着老者向城内走去。
“汝何人也?”
“刘邦。”
“汉王刘邦?”
“然也。”
“哎……你怎么才来呀……”
在老者的长叹之中,刘邦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悔恨。
如果当日分封之时,他站出来据理力争,冒着和项羽兵戎相见,也要将关中之地纳入囊中,那么,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令父兄受难,皆吾之过也!”
他多日之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如果说那时候他,心中还存着几分邀买人心的念头,那么今天,他所说的这句话,真的是出自肺腑。
夏侯婴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副门板,和曹参等人抢上去,将那个男人放在门板上,共同抬着向城内走去。
刘邦将门板扛在肩上,在周围百姓一声声‘王’的呼喊中,心中许下承诺。
如果说,从前的他是为了争夺天下而战,那么今后的他,就是为了那些不能作战的人而战!
用手中剑,为这些苦难中的人,建立起一方人间乐土!
…………
夜半时分,乌云遮月,万籁俱寂,唯有一片蛙鸣回荡在田野池塘。
梁山宫中,辗转反侧好久,刚刚睡下的章平惊醒,他坐起身,不断喘着粗气,后背额头一片冷汗。
他再次梦到了白天看到的一幕,汉军将好畤县中被俘的刑徒军,押到梁山宫外斩首,首级插在木桩子上,任由鸦雀啄食。
听着殿外传来的阵阵刁斗之声,章平心中的忐忑稍微减轻,盘算着眼前的局势。
汉军昨天的时候才拿下好畤县,人困马乏,攻城器械也用的七七八八了,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可能继续对梁山宫发动进攻。
如今,距离章邯离开,已经过去了接近十天,援军,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但,他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章平默默站起,摸出火折子点燃一盏膏灯,独自向宫殿最深处走去。
婆娑灯影下,除了偶尔响起的刁斗之声,踩在地面上的脚步之声,周围万籁俱寂。
绕过两个回廊,穿过几处亭台,章平默默走到一处偏殿之外。
这是历代秦王,在祭天之前斋戒的地方。
章平推门而入,径直走向内殿的一个角落,弯腰伸手在地上摸索了片刻后,殿内响起一连串吱吱嘎嘎的声音。
少顷,地面之上出现一个黑洞,章平用膏灯在洞口晃了两下,见到灯火未灭,于是缓缓走下。
这是一条通向梁山宫北边树林的密道。
章邯曾任负责修建的将作少府,自然对这些事情知之甚深,章平作为他的亲弟弟,又被他命令在此坚守,自然不会不告诉他。
这,也是他选择让盗巴驻守好畤,自己进入梁山宫的原因。
见到地道畅通无阻,章平心中悬着的一颗巨石放下。
如此,进可攻,退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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