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了程斌的哥哥,弄来碱厂。有人说程斌是几天前从传单中得知这一切的,有人说是29日被围当天知道的。无论如何,也无论程斌内心深处经历了什么样的思想斗争,今天已知的事实是,当他确认母亲落入敌手,他的抉择将决定母亲的命运时,他的思想就崩溃了。
长岛曾两次派程斌的哥哥程恩上山劝降。据说,第一次程斌嘴还挺硬,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让哥哥回去,别再说了。第二次程恩劈头就问:你到底是要反日,还是要妈程斌这回挺痛快:要妈。
另一个与处决侯俊山截然相反的事实,是两次见哥哥之间,程斌招来3团政委李茨苏和保安连政委李向前,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们看这事该怎么办。两位政委说这事搁谁身上也难受,那也只能是“忠”了。程斌乘其不备,拔枪打死李茨苏,李向前带伤跑走。
据说,下山路上,程斌大骂胡国臣,说你小子让日本子抓俺妈,把俺坑了、毁了,你不是人,缺八辈子德,不得好死。
张喜林,兴京县平顶山人,1937年冬参加1军,1940年初队伍溃散,下山投降。“文化大革命”中,开他的批斗会,问他是不是汉奸,他说是。又问是不是叛徒,他说是。
其实,投降后,伪警察署让他写个“悔过书”,他托人写了交上去了,就拉倒了。伪警察署没问他什么,问他也说不出什么。刚参军时是8号战士,下山投降时是4号。全连最多时50多人,最后就剩几个了,大都陆续牺牲了。而牺牲、没牺牲的,除了号和外号,顶多就知道个姓。要让他讲打鬼子的故事,那倒挺多。参军打鬼子前是个农民,写了“悔过书”后还是个农民,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也是个农民。
再问他为什么当了“汉奸”、“叛徒”,他说俺实在遭不起那份罪了。
他说,今天才下头场雪,还不到最冷的时候,今晚你们谁试试不用进山里,就在这院子待到天亮,尝尝什么滋味现在这人衬衣、裤衩什么的,俺那时就是空筒子棉衣、棉裤,有时有件大衣,也都烧得窟窿眼子的。那时那“天头”天气比现在冷啊,大雪没膝齐裆,林子里风像狼嚎似的,俺就这样扛了将近4个冬天。更不用说常常几天见不到粮食,啃树皮,扒雪窝子底下的山里红,饿得前腔贴后腔了。那时呀,不是死,就是降,“当间”中间的没有。俺不敢说俺有多少功劳,俺敢说俺不怕死。枪子打身上,眼睛一闭,那不就享福了吗俺是实在遭不起那罪了,那实在不是人遭的罪呀
许多抗联老人说,抽大烟的,游手好闲的,娇生惯养的,也不能说就是不行,反正够戗。刚反正的伪军,好吃好住当客待,一些人还是觉得苦得受不了。那时对知识分子有偏见,原因之一,是觉得他们不能吃苦。当抗联,抗到底,那可不是脑瓜一热就行的事。有的人能吃苦,打仗很勇敢,可打了这么多年,这日本子还这么强大,就觉得这抗战没个头了,悲观失望了,这种人也难抗到底。
有老人说,敌人投撒的宣传品中有春宫画,还把女人的小衣服挂在树上,挑逗、诱惑你。俺没结婚,连女人的手还没碰,不懂男女事。那时穷人外衣都不够穿,谁家女人还穿小衣服呀有人明白,一说,俺吓一跳,心里寻思,这日本子怎么什么损招都使呀那时冰天雪地露营,净弄些树皮什么的糊弄肚子,哪有心思寻思这种事呀可有人寻思呀。寻思这事容易动摇,“乱婚”,怕受处分就跑。管钱的意志不坚定,拐钱跑了,通常是寻个地方迷起来过日子了。犯别的错误逃跑的,投敌叛变的就多了。
胡国臣和安昌勋就是贪生怕死了。
胡国臣和安昌勋是经过激烈抵抗后,负伤被俘的。冯剑英也是一样,而且上大挂,灌凉水,坐老虎凳,装在麻袋里摔,被施尽酷刑,坚不招供,堪称威武不屈的硬汉。鬼子就说冯先生是大大的英雄,皇军大大地佩服,以礼相待,给他和妻子具恩惠柳河县委妇女部长,双脚冻伤后被捕安排个很阔气的住处,好吃好喝,并给疗伤。伤好后,长岛又陪夫妇二人去沈阳“观光”,冯剑英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把所知道的一切都讲了。
提起叛徒想到“贪生怕死”,汉奸就是“卖国求荣”,大体没错,但这世界也是千种色彩、万般形状的。不排除有的汉奸就认为中国的统治者腐败无能,日本人能帮助中国富强,当然也不排除这种信念的破灭。冯剑英在酷刑下威武不屈,应该有种信仰的力量,信仰的崩溃也是变节的重要原因。投降、叛变的原因林林总总,后面还将写到,许多人是像张喜林那样实在遭不起那罪了。
程斌投降时,东北抗联正从春暖花开季节步入严冬。生于富人家,没吃过苦,可他抗战也快8个年头了。说他怕死胡国臣等人“归顺”时,正值日寇对“归顺匪”杀与利用的分界点上。别看眼下蹦得挺欢,谁知道油水榨干后,那把骨头会不会被扔进狼狗圈里
“海乐子”朱海乐举旗抗日时,为表明义无反顾,又担心日寇报复家人,竟然把妻子杀了,实在匪夷所思,恐怖至极。可在忠与孝、国与家之间,多少人已经作了可歌可泣的选择呀
杨效康十九岁参军,已经有了儿子。木盂子伪警察署把他妻子和大舅哥抓起来,让岳父上山找他。在吊死鬼沟,他听见岳父喊他的名字,刚要答应,看见岳父后面的树棵子里有伪警察。敌人又让妻子抱着孩子上山找。杨效康把仅有的几元钱掏给妻子,又脱下身上的夹袄给她披上,说你能等俺就等俺,实在过不下去就再找户人家吧。
杨太和的妻子在山里找了几天,一双小脚都肿了,哭哭啼啼地劝他回家。杨太和强忍住泪,那话跟杨效康一般无二。
1934年8月4日,哈尔滨日本宪兵闯进赵尚志家,将父亲抓走。滨江日报首先报道了这个消息,接着赵父告不孝子赵尚志及其弟兄书,就被飞机大量撒到哈东游击区。看到“现在父身患重病,神志皆乱,命在旦夕”,赵尚志就给官兵讲古人“从其治命,不以乱命”的典故,说明和父亲早就料到可能有这一天,约定信中若有“乱命”二字,即是言不由衷,不可听信。又道:为国尽忠是俺爹的意愿,为国尽忠就是给爹尽孝了。
程斌则是为了母亲,什么都不要了。
再说一个叛徒能坏多大事
1933年秋,柳河县委在日伪“讨伐”中受到严重破坏,杨靖宇派磐石县委委员冯剑英来柳河任书记,重组县委。此人很有活动能力,第二年春天,党员发展到60余人,反日会员1000余人。1935年7月,通化中心县委被破坏,柳河县委升级为中心县委,隶属南满特委领导。
上级特委、下级县委及基层党组织、各级反日会,还有辖区内的抗联队伍和其他反日武装,一个中心县委书记知道的机密是太多了。
胡国臣、安昌勋等人被俘,南满省委被破坏,与冯剑英的叛变有直接关系。
gu903();前面写到汤原出个叛徒,中心县委即被破坏。那叛徒李元珍只是个普通团员,被捕的中心县委领导宁死不屈,坚不吐口,那线索就断了,敌人的下一步就没了路数。而冯剑英、胡国臣、安昌勋在东边道几县党和抗日武装中,则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组成了一条叛徒链。每个叛徒都掌管一方天地,上下左右、枝枝蔓蔓一个情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