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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 张正隆 2424 字 2023-09-30

gu903();抗联领导明了张传福的处境,几次要他带家人上队。张传福说不行,俺拍拍屁股走了,乡亲们就得遭殃了。

时德正老人说,开头给抗联送粮,有个挺大的官,劝俺上队。不少人都被劝过。一听这话,俺就为难。老黑山宪兵队抓人,头两批是绑着押去的,后两批不绑,也没警察押着,都是自己个去的。有像你一样采访的人,说你们怎么那么听话,怎么不跑不反抗呀俺们可以豁出去,爹妈和老婆孩子呢去趟老黑山买把锄头得“行路证”,出屯子种地、割柴火都有钟点,一家老少几口人,多大年纪,都在人家本上记着。二道沟多个抗联小孩,让日本子折腾个底朝天。不用多,上队两个,十家连坐,一屯子人还剩几个后来那个大官也明白了,说你们要都上队了,大家伙儿喝西北风去呀,这样子对抗联帮助、贡献更大。

老人叹口气:张传福是为了俺们活,他才死的呀。

年底,张传福再次被老黑山宪兵队抓去,被押到牡丹江铁岭河“模范监狱”,1941年3月25日被杀害。

敌人始终未发现片底子密营,那里一直是1路军、2路军的活动据点。抗联过界去苏联后,派回来搞侦察的小部队,常在那里歇脚、养伤。二道沟人一如既往地给他们送粮,通风报信。

李为奎在沟里奔楼头种了几亩包米,抗联的人见了,说到时候俺们就收了。

李为奎说:俺就是给你们种的。

“大中华”与“小日本”

高元亮老人说,俺家原来住在和光,二道沟凑不够20户人不让建屯,张传福去动员俺爹。俺爹说,那地场深山老沟,狼虫虎豹的,一寻思都吓人。张传福说,狼虫虎豹能咋的呀那地场咱们出来一趟不容易,日本子进去一趟不也一样吗这不是比什么都好吗一听这话,俺爹拍拍脑袋,说瞧这臭脑子,想哪去了。

我不知道我的祖辈闯关东,是因为天灾,还是源于战祸。但我知道,他们在碾子沟那深山老峪中与狼虫虎豹为伴,除了那儿土地肥沃外,还因为那儿远离尘世,也就远离官家。所以,中学时代学习西汉戴圣的苛政猛于虎,就特别容易理解。

1937年9月5日,周保中“于九军行营军本部”“政治讨论会”上作的报告关于中国历史问题中,说:“向来中国的官儿只知贪污,只要肯丢腰包,一切事情都是好办的。”

我接触到的我的爷爷辈的那代人,因为没文化,没有“贪污”、“受贿”、“腐败”这样带点文化的词儿,而是前面已经说道过的“刮地皮”、“勒大脖子”。20世纪50年代末去世的我的爷爷,和他那些庄稼人的老哥们儿一样,生前一直称“国家”、“政府”为“官家”,把今天称做“公务员”的国家干部叫“官家人”。笔者采访本书时,在那些八十多岁的乡间老人口中,仍能听到这类好似已经老得发霉了的词句。

是“官家”,而不是“国家”就是说,这个国家是官们的,而不是老百姓的。

“真命天子”的皇帝,朝朝代代承包了这个国家,再把它承包给各级官员。从七品到一品的承包官们,自然要为自己的官帽负责,也就是为比自己大的官负责,最终都为皇帝负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无论老祖宗留下多少至理名言,也无论出了多少明君清官,有多少盛世,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大体就是这样一种状态。至于老百姓能够排得上号的,就是没完没了地缴纳赋税,供官员们挥霍。“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既然国是官们的家,那在自己家里取用什么,还能有什么问题吗

古装戏里,老百姓是有击鼓鸣冤权的。可若是碰上了昏官,或是收了银子的贪官,那就是送上门去了。权力就是法律,就是印钞机,在官家那儿找不到公理、正义,老百姓还要活,怎么办一个“义”字就大行其道。最普遍的是老乡观念,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有忙就得帮。二道沟人那样齐心抱团,与他们都是山东日照人,不能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比较普遍的是磕头拜把子,“不能同生,但愿同死”的哥们儿义气,两肋插刀。大户人家,七狼八虎,膀挨膀一帮精壮后生,“警察狗子”和一些恶势力也要畏惧几分。小门小户,势单力薄,就得互相依存,拜把子是最便捷的方式。“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比较典型的是“在家礼”。类似“在家礼”的会道门,旧中国一个县少则十几种,多则几十种,屡禁不止,为什么原因之一是官家靠不上,只有靠自己,靠天然的老乡关系,及包括磕头拜把子在内的各种各样的哥们儿义气的组织形式。水浒传在明清两代成为禁书,并不是因为一些好汉滥杀无辜,而是因为反官家书中称“官府”、“官军”。而那一百单八将,除个“义”字,再无其他。连刘备这样的皇叔、国君也难幸免,竟将个“义”字置于蜀国利益之上,那桃园三结义却被视为千古美谈。至于“俺降的是俺大哥,不是你日本子”的徐文海,无论怎样死于日寇之手,那头脑中可曾有丝毫的国家、民族意识

更不用说到了“九一八”那个悲惨的时候,本来最该与这片黑土地共存亡的官们,也就是这片黑土地的真正主人,有的跑了,有的打一阵子降了,有的干脆就一头投进了能继续给他们乌纱帽的侵略者怀里。

“满洲国”十四年,“正经人家”的我的祖辈中,没一个人挺身抗战打鬼子,这是不能不使我感到羞愧、悲哀,甚至耻辱的。可再想想,又该怎样责备他们呢

1935年11月22日,胡风为萧红的生死场写的读后记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蚊子似的生活着,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地死亡,用自己的血汗自己的生命肥沃了大地,种出食粮,养出畜类,勤勤苦苦地蠕动在自然界的暴君和两只脚的暴君的威力下面。

在那辽东大山的碾子沟,我的祖辈知道自己来自莱州府,还知道那碾子沟北边不知多远的地方有座奉天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不知道碾子沟属凤城县,就像不知道奉天城被日寇占了一样。从山东家到东边道,一辈辈不知道生而为人该享有什么样的权利和义务,只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被官家管着的。他们怕官、躲官,蹲在那大山里,没有村屯街道门牌户口。只有见到哪儿升起缕炊烟,又来了一户人家,跑去唠上一阵子,才能知道点外面的信息。但是,说他们“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地死亡”,他们会反感,不同意。因为闯关东本身,就是对命运的一种抗争,是子民对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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