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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 张正隆 2418 字 2023-09-30

帽儿山、锅盔山、四块石等等,李敏待过的密营多了。有利用山洞修建的,有半地下的地窨子,大都是像4师这种称做“木刻楞”的木头房子。四面墙都是电线杆子粗细的原木垒叠的,里外用泥糊一下,风吹雨淋有的剥落了,往里灌风。打从人类穿上衣服有了家后,睡觉好像就得脱衣服了。那时的庄稼人,包括许多土财主,脱得更彻底,大人小孩,一丝不挂。一是没衬衣,二是就算有,穿衣服睡觉特别费衣服,也舍不得。抗联没有脱衣服睡觉一说,不光不脱,临睡前还得把穿戴拾整一番。头上狗皮帽子,脚下乌拉头,衣服扣子扣好,再把腰上皮带或麻绳系一遍。待到早晨起来,嘴巴脸上结满霜花,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成了白胡子老头。

在家时,房子也四面透风,好歹有床破被,更重要的是身下那炕是热的。密营没被,老同志大都有件大衣,白天穿,晚上盖。李敏刚上队没大衣,马司务长就把他那件油渍麻花的日军呢子大衣给她盖着,那也冻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比起后来露营的日子,已是天堂了。

刚上队时,密营里就她和李桂兰两个女的,马司务长年纪大,就挨着她睡。到帽儿山后,女的多了,男男女女一大屋子,就年纪最大的女的挨着男的睡。有的也用板皮或箱柜什么的,在中间隔开,里边睡女的,外边睡男的。那时那人比较单纯,有歪歪心眼儿的人少。

帽儿山密营里有两台缝纫机,就成了6军被服厂。各军密营里都有被服厂,南满被服厂叫“机器房子”,北满管缝纫机叫“机器”,还有叫“自缝针”的。

忙时,那机器白天晚上就那么“咔咔咔”地响着。

第一台机器,是1934年秋从大地主老夏家缴获的,同时还缴获一批白布,游击队给送进山里,建起被服厂。厂长裴成春和李在德、刘思淑、许贞淑,都不会用机器,县委找来个裁缝张师傅,李在德最先学会了。游击队不断发展,被服厂也不断扩大,李敏、李桂兰等人也来了。

买的缴获的许多是白布,第一道工序是染色。把黄波罗树皮放大锅里熬开半个小时后,把树皮捞干净,布料放进去浸一阵子,捞出来晾干就成了淡黄色。柞树皮也行,效果差些,跟牛皮纸的颜色差不多。军装样式是中山式,帽子是苏联红军的尖顶帽,中间有个红布剪的五角星。各军服装的颜色,式样不一致。国共合作后,吉东有的部队帽子上嵌的是青天白日。就是一个军也难得统一,比如6军这批买的缴获的是黑布,那就只能是黑色的了。待到1938年后,密营陆续被敌人破坏了,各军又都像当初的游击队似的,什么色的都有了。

最忙的是换季时,机器活,手工活,手脚不闲。晚上舍不得点油灯,就点松明子,一个个那脸都熏得灶王爷似的,吐出的痰都是黑的。李在德老人说,困哪,不知不觉就把手指头送到针脚下,被机针扎穿了,一下子疼醒了。有时都顾不上包扎,赶紧看看是不是把机器弄坏了。就是根机针,也是来之不易的宝贝呀。没事,把手包上,继续干。

被服厂也是抗战形势的晴雨表。该忙时没活干,那就是不大好了。有时大雪飘飘,大批布料、棉花还没送上山,那人就急出满嘴泡了。

有时呼啦啦送来一批伤员,“机器房子”被服厂就变成了医院。

平时,密营里就是些非战斗人员。像在地方暴露、可能被抓捕的抗联家属,主要是老人、孩子。更多的是伤病员,其中包括戒大烟的人。收编的山林队,哗变的伪军,老弱病残和烟瘾大的,给路费回家了。年轻,烟瘾不大,又愿留队,就送到密营里戒烟,戒掉就归队了。

在大山里建密营,是环境逼出来的。就说伤病员吧,有根据地时可以放在老乡家里疗养,根据地没了,怎么办

中医,西医,乡下的土郎中,乃至听说个什么偏方就给伤员用上了,就成了“医生”的人,各军密营多数都有个把的。其他各色人等,只要能下地帮把手的,就都算护士了,被服厂的女兵当然更是主力了。

提起王耀均“王医官”,6军老人没有不跷大拇指的,说这人救了多少人哪。那时管医生叫“医官”。5军医官管毅,大家也是齐声称赞。可无论是管毅、王耀均这种比较正规的医生,还是那种几乎全凭胆量,拿起木匠家什就动手术截肢的“医生”,最大的难题都是缺药。

没麻药,动手术前通常吃点大烟止痛。张瑞麟的右下颏骨被子弹打碎了,给他动手术的徐哲可是个人物,正儿八经的哈尔滨医学学校毕业,后来的朝鲜劳动党政治局委员。那也没辙,连大烟也没有。先在腮帮子里外清除些烂肉,再由人帮着把伤口挤压合到一起,用缝衣服的针线就缝开了。那时动个手术,几个棒小伙子按着,像杀猪似的。这又不像锯条腿,想哼一声都不行,一口牙没几颗了,想咬牙也不成,就那么硬憋着、挺着。

也是1军,1师3团9连1排8号战士李成才,右手被子弹打了个双眼透,送去医院,6个伤员只有1贴膏药。

2军6师军需部朴部长,左脚负伤,送去密营住院,没医生,也没药。眼瞅着伤口溃烂,一天天蔓延,大家“会诊”,一致意见是得把脚锯掉。六十多岁的8团4连老兵老崔头,找来把锯,比划一阵子摇摇头。不知从哪儿弄个罐头盒子,花半天工夫做了把锯,“嘎吱嘎吱”就锯上了,活生生“嘎吱”了两个多钟头。

如今戒毒,有专门的戒毒所。那时戒烟什么没有,就是让你在密营里待着,远离毒品,硬憋死抗,憋抗过去就算成功了。伤病员所谓住院,主要就是免除了行军打仗,能够休养、将养。营养谈不上,反正每天能吃上三顿饱饭就是了这还是1938年前。

曾当过半年服装厂厂长的曹曙焰老人说,偏方治大病,那时光治枪伤的偏方就多了。像老倭瓜瓤子糊伤口能止血止痛,把串地龙根子煮了捣烂能治伤,老鸹眼树皮效果最好。这东西山上有的是,扒了熬成膏,糊上就行。连队干部战士用嘴嚼烂了糊上,轻来轻去的自己就“扎古”治疗了。

老人们都说,那时打仗,缴到好枪最高兴了,再就是药。打进个镇子,日伪的医院、药店里的药全部没收,中国人的赶紧拿钱买。

主要还得就地取材,靠中草药。开头没几个人认识,后来都行了,有空就出去采集,回来就捣呀熬的,成半个土郎中了。

1935年8月23日,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来信中说:

二、三军如缺医生时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会熬膏药的,该膏药治枪伤很有把握,且价钱不贵,他们用时可派去专熬膏药。

1934年12月,张同志给司令部的报告中说:

病院二伴子,苦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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