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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 张正隆 2404 字 2023-09-30

人挎个小包袱,还有个烟袋。那时农村妇女少有不抽烟的,“关东山三大怪”嘛。

到许家屯10多公里,快走一半了,路边树棵子里突然钻出个人,手里拎着根棒子。3个人吓了一跳,再一看不是劫道的,是胡真一的大哥。怎么商量也不放行,3个人就坐在地上耍赖。大哥把包袱、烟袋“缴械”了,再硬把胡真一拖起来:爹说了,打断腿也要把你扛回去。

“文化大革命”中,胡真一被批斗,父亲哭着说:都怨俺呀,那时把你找回来就好了。

胡真一道:打日本不会错,到什么时候也不会错。

敌人逼迫参加抗联的人家上山找人。宫小丫的父亲故意钻树棵子,挂得破衣烂衫的,回去给敌人看。胡真一的父亲是真找,拄根棍子,披件破羊皮袄,这山那山喊哑了嗓子。月亮出来了,狼嚎,他还喊。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更别说个大姑娘了。队伍再好也是兵呀,这不是掉虎口、狼圈里了吗

走到一条盘山道,坡下都是茅草,底下一个半人来深的水塘,边上结着冰碴儿。胡真一给两个伙伴递眼色,宫小丫就说要撒尿,两个人钻进树棵子里。胡真一假装跟大哥说话,冷不防一推,大哥“妈呀”一声,就听“叽里咕咚扑通”一阵响。跑出老远了,还听大哥带着哭音喊:你们不听话,枪子不认人呀。

抗联各军中,2军、5军女兵最多。2军朝鲜族人多,5军汉族人多,又以刁翎人最多。著名的“八女投江”中,刁翎人占一半。而刁翎参军的30多个女兵,幸存者只有两个,另一个是李淑贞。郭铁坚牺牲后,她嫁给金京石。金京石是朝鲜人,抗战胜利后回朝鲜,任平壤市长。

女兵和十几岁的小孩,都送到教导队去学习。新队员登记,一个王处长问胡真一叫什么名字,她说叫“小买子”。王处长笑了,又问她姓什么,想了想,道:俺给你起个名,从现在起,你就叫“胡真一”了。

胡真一老人说,那时东北叫“小买子”的人多了,意思是买来的,不是妈生的,命贱,好养活。有的男人都没个大名,只有小名,更别说女人了。俺妹妹一辈子也没个名字,婆家姓任,就叫个“任胡氏”。俺要不参加抗联,也一样。

在教导队学军事、学政治、学文化。找个宽敞点儿的大屋子,南北大炕上一坐,教员在墙上挂块木板,把大家的姓名写上去,边写边讲解,然后个人练习写个人的。讲马克思是德国人,列宁是苏联人,斯大林是列宁的接班人,苏联是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等打走了小日本子,中国也要建设跟苏联一样的国家。

学习个把月,敌人来“讨伐”,教导队要转移。人多目标大,年纪大点儿的就分配工作了,胡真一和几个人分到依兰喀上喀密营被服厂。

胡真一参军时,5军服装比较统一,是黄色的。黄色是掩护色,而整齐划一,“对于军威上和政治影响上有很大的关系”。不但威风、气派,更像支正规军,让老百姓觉着不是胡子,免去不少口舌、麻烦。军装对于抗联的这种功用,应是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

女兵服装与男兵的差异,是棉裤大腿两侧有个囊,叫“马裤”,这在当时就是一种时尚、时髦了。再打上绑腿,腰间皮带一束,自我感觉,别人瞅着,漂亮、神气极了。1937年,正是抗联的好时候,5军领导对女兵的生理特点想得也周到,被服厂特制裤衩和类似胸罩的小背心,还有土造月经带。那时穷人谁穿衬衣衬裤呀,冬天也是空筒子棉袄,更别说背心、裤衩了。做着这些小衣服,胡真一以为是给孩子的。再一想谁家孩子胳膊腿能这么粗呀缝个尺把长、比擀面杖粗点的布袋,里面装上草木灰,两头缝上带子,上边再来一圈,这又是个什么东西呀一问,脸就红了。大家都笑,说你这“疯丫头”、“野小子”还会脸红呀。

半年后,胡真一和3个女兵被调到军部。一天,副军长柴世荣让她收拾打扮得精干、利索些,腰间特意挂支小手枪,再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就带她去见“九彪队”首领“九彪”。

“九彪队”有200多人,是与5军联合作战的一支山林队。这天来商谈什么事,不知怎么提起5军的女兵。那时女人除了生孩子,就是围着锅台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寸金莲也迈不动。当兵打仗,更是想也不曾想。骡马上不了阵,军中有女人不吉利、丧气,打败仗,开头连抗联都有人这样说,更别说山林队了。

“九彪”四十来岁,中上个头,稍胖,一身黑衣裤,腰插两支匣子枪,说话挺和气。问胡真一家在哪儿,怎么参军的,爹妈同意吗,打过仗吗,打枪害不害怕,有没有受伤的,伤了哭不哭,等等。

胡真一老人说,那时管这种事叫“办外交”,俺哪办过外交呀看副军长挺严肃、认真的,心里就像揣个小兔子,比第一次打仗还紧张。可一听“九彪”提的这些问题,这还不好回答吗现成的,张口就来。他还问男男女女的,晚上睡觉怎么办。俺一听就笑了,给他们讲个故事,把大家伙儿都讲笑了。

当班长不久,部队深夜进屯宿营,全班十几个人一家挤不下,就自己找人家,看准炕上躺着的是长头发,就上炕躺下了。那个女人浑身直哆嗦,打摆子似的,问一声没回音,抖得更厉害了。她寻思这是病了,伸手去摸人家脑袋,就听“嗷”的一声,那女的一下子跳起来,大喊“救命啊”。一家人“嘁咚咕咚”跑进来,说这小子想糟蹋新媳妇,喊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胡真一说,俺是个姑娘家,能糟蹋谁呀

听声音挺水灵,看模样看不出来。头发跟男的一样,棉裤上倒是有俩囊,可老百姓不懂呀。再说了,谁信女人还能扛枪打仗呀,有人拿着菜刀、烧火棍什么的就往炕上上,有的说揍他,有的说拿他去见官,让当官的收拾他。

胡真一端起步枪,吓唬着大喊:老爷们儿都给俺出去,俺脱衣裳给你们看,看俺是男是女。

自参军后就没脱过衣服睡觉,就脱这么一次,还不是为了睡觉。

胡真一第一次参加战斗,是1937年秋,快割麦子了,在刁翎的黄鼠郎子沟。部队部署在山坡上,山下一片麦地,前边是条河,日军骑兵100多人,半渡时开始射击。在教导队学习,教员讲射人先射马,她就瞄准最前面的那匹马。枪响了,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明白不是自己打的。就继续瞄呀瞄,右手食指就用上力了。“咣”一家伙,好像不是枪响了,而是脑袋炸了,眼前一片混沌、空白,后来发现枪也扔了,人趴在那儿傻了似的。

就这么放出第一枪,打了第一仗。之后就行了,瞄准了,一枪,又一枪,有时还告诉自己放近了打。曾亲眼见到打倒一个鬼子,死了伤了说不准。

第二年冬天,在兴隆沟把敌人打垮了,就追。跑出1公里多,女兵落后了,胡真一在女兵中跑得最快。小时候登山爬砬子,一些男孩子都没她快。街坊邻居家老母鸡抱窝,都让她去往窝里摆鸡蛋,说她手脚麻利,小鸡出壳快。跑着跑着,发现路边沟里趴着个鬼子,呢子大衣上好多血,还活着。她把枪对着鬼子,四下瞅瞅,寻思这可怎么弄呀,那鬼子冲她瞪眼睛,说着日本话,就听懂两个字“八嘎”。她火了,“俺叫你八嘎”上去就是一刺刀。

女兵们追上来了,站那儿瞅着血渍糊拉的鬼子,有的还瞅瞅胡真一枪上的刺刀。胡真一也说不清心头什么滋味儿,这毕竟与老远用子弹射杀敌人不大一样。

袭击敌人列车前,通常要扒段铁道,然后埋伏在铁路两边。用斧子、锤子、榔头把道钉砸活动了拔出来,用木棒把钢轨撬起来,再按原样摆那儿。女兵和男兵一样干,大冬天一会儿一身透汗。手闷子窟窿眼子的,沾上铁一拽掉层皮。

打伪军,攻警察署,袭击山林警察,有时不让女兵直接投入战斗,让她们唱歌、喊口号,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见有女兵,有的敌人就喊“抓活的”、“抢老婆呀”,大家恨得牙根痒痒,男兵女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往死里打。

5军女兵最多时达300多人,那时足够一个团的兵力了。虽然没有妇女团这个编制,女兵也从未都编到一块儿,可官兵喜欢这支别样的队伍,时间久了老百姓也熟悉了,见到女兵就说“妇女团”来了。

gu903();“拉出队伍奔抗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