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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 张正隆 2407 字 2023-09-30

被推到这个时空点的“北方会议”在给东北抗战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的同时,又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渔郎村十三勇士”那样的苏区保卫战,是不能不让人感到“北方会议”的影子的。孟杰民、初向辰、王兆兰等人的牺牲,也是如此。王永江牺牲后,汤原中心县委给省委的报告中,说“他是左的路线的发挥者,是左的军事冒险主义的模型”。而以裴治云为首的汤原县委,在他牺牲前的40多天,已被定性为“右倾、消极怠工、派争的县委”,并说“老裴承认错误非常不彻底”。但是,他们毕竟是在与敌人的拼杀中英勇战死的,或是倒在拿枪的不拿枪的战场上,或是被胡子杀害的,而那些“民生团”呢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对这种事只字不提,好像从来就没有这种事,从来就没有这些人,当然也就没有这些烈士了。

以裴治云为首的汤原十二烈士,有人说就义前曾高呼口号,有人说被鬼子堵上嘴,秘密杀害的。有人说处决“民生团”时,有的高喊“共产党万岁”,有的喊“打倒日本子”,有的喊“俺不是民生团”。再杀时,有的地方就把这些人的嘴堵上了。也是,让这些“敌人”呼喊这样的口号,像个什么样子

古今中外,还有比这更悲壮的抓心抓肝的呼喊吗

最早牺牲的高级干部童长荣

童长荣,字烂华,1907年生于安徽省湖东县今枞阳县枞阳镇。这是一个贫寒的书香之家,幼年丧父,孤儿寡母,全凭母亲为人拆洗衣服、做针线活维持生计,供他读书。他天资聪慧,又勤奋好学,颇受师生赞誉,先后考取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公费留学日本。

看到世间太多不平的乡下孩子,来到设在安庆的省立一师,积极投身学生运动,并被推选为学生联合会的领导成员,被当局通缉,不得不中断学业,辗转上海。1924年在上海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留学日本,初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不久转入东京帝国大学。

1928年5月“济南惨案”发生后,作为中共日本特别支部负责人,童长荣组织、领导旅日留学生和华侨,在东京街头游行示威,掀起反日爱国斗争。日本当局将他逮捕,关押两个多月后,以宣传共产主义的罪名,将他驱逐出境。

1928年秋,童长荣回到上海,先后任沪中区委宣传委员、书记。1930年,二十三岁的安徽青年调任河南省委书记。第二年初,中央抽调一批干部加强东北工作,童长荣到大连任市委书记。接下来就是前面写过的,被罗登贤派去东满任特委书记。

烽火遍地的东满,到处都是种水稻的“高丽屯”。文雅、秀气的特委书记,一看就是个有大学问的人,特别受人尊敬、爱戴。在田头,在炕头,一只紫黑色烟斗,伸进那个比通常的烟荷包大得多的荷包里舀斗烟,摁实,然后双手敬给上了年纪的老人。若都是年纪不相上下的青年人,点燃了,吸一口,说声尝尝俺的烟,那只烟斗就在一张张嘴里冒着烟,那庄稼嗑、革命话就尽情唠去吧。

童长荣到东满不久,就领导了大规模的春荒斗争,使东满地区反日情绪益发高涨。他非常重视武装斗争,整编延吉、和龙、汪清、珲春4县游击队,创建了红32军东满游击队和十几个根据地。

在领导反“讨伐”战斗中,有一口流利日语的童长荣,直接对日军发动政治攻势心理战。“你记得离家时母亲的眼泪吗”“你记得在车站、码头送别时妻子的泪水吗”“你们的母亲和孩子在天天盼望你们活着回家”“日本帝国主义是劳动人民的共同敌人”“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军阀财阀”这些用日文写的传单,贴在日军所到之处的电线杆子和树干上,压在路上的石头下,对侵略者有种别样的杀伤力。

1934年初,一次反“讨伐”后,游击队在汪清河冰面上发现两颗炮弹,下面压封短信:“共产驻军,我们回国了,这两颗炮弹里各300发子弹,你们用它反对日本军阀吧。”落款处是12个日本士兵的名字。

因为我们x村和城市交通极端困难的关系,你们寄来的信信字第四号止和文件,到现在才接到。荣同志童长荣笔者也从数次濒死绝望的病况中多幸痊愈了。惟行动还困难,恢复健康照常工作,还要一个月休养罢上一次给你们的信,是荣同志在病况恶化时亲自写的。主要目的,要请省委来人万一荣同志死去,能维持东满工作。因此也没有作工作报告。当时他也写不出工作报告。韩国同志又不能写中文。

这是1932年11月2日,中共东满特委给省委的报告中的一段这不就是遗书吗

童长荣患的是肺病。冬天屋里暖和,出得门去,空气干冷得滴水成冰,立刻咳嗽不止。冬天又是敌人重要的“讨伐”季节,特委机关这儿一天,那儿一宿,到处钻山沟、打游击,就咳血了。

朝鲜族同志汉话说得流利的不多,能驾驭汉字的就更少得可怜了,写文件、报告,几乎全靠他一支笔。有点儿空闲,就在煤油灯下疾书,吐痰是黑的,咳血是红的。忽然有一天,手脚麻木,拿不住笔了。他以为是累的,站起来想活动活动身子骨,人却摔倒了。找个医生一看,竟然中风,半身不遂。

大冷的天,别人没觉得怎么的,童长荣瑟瑟发抖。大家也没觉得奇怪,南方人嘛,不抗冻。谁知一会儿又大汗淋漓起来,这不是打摆子吗可这病,在东北通常都是夏天才得的呀

一次,在延吉县朝阳川开会,赤卫队报告日本子来了。县委的同志拉着童长荣往山上跑,他说别管我,快组织群众转移。群众都上山了,他和县委的老王刚出村子,就被敌人发现了,子弹从头上、身边嗖嗖飞过,噗噗钻进脚前脚后的雪地里。童长荣病弱的身子跑不快,老王就拉着他跑。跑进一条山沟,童长荣被打倒了,老王背起他跑。童长荣大喊:放下,放下,别管我老王哪里肯听,跑过一座山包,老王把胳膊负伤的童长荣埋在雪窝子里,脱下身上的老羊皮袄在身后背着,像背着个人似的,好歹把敌人引开了。

负伤后失血过多,加上不断咳血,童长荣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一个同志冒着生命危险,给他搞来两瓶鱼肝油,让他补养身子,他送给了伤员。他说:我要是吃了,他还会去冒险。

一个童长荣,一个后面将要写到的魏拯民,浑身是病。在东北这种环境里,他们实际上是挺熬不过几个冬天的。而随着条件的日趋恶化,就是那些健壮的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又有多少熬撑到了最后

一个二十四岁、生命之火本该像朝阳旭日般光华灿烂的特委书记,在用那只勉强能够拿起笔的手,写着请省委派人来接续自己未竟的事业的文字时,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又是一种怎样的布尔什维克节操、情怀

gu903();1933年冬至1934年春,日伪对东满抗日根据地发动大规模“讨伐”。童长荣拖着骨瘦如柴的久病之躯,带领部分游击队员,在大小汪清的深山密林中与敌战斗、周旋。3月21日,敌人拉网搜山,在十里坪东南岔被敌包围。战斗中,童长荣身负重伤。一直在他身边照料生活的朝鲜族女队员崔今淑,将他背到一个山洞里,因流血太多,第二天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