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尝试、实践了。他们不是去荒无人烟的沼泽地,而是到汤原北部小兴安岭的茫茫林海,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寻找一块世外桃源,“建起离群独居的苏维埃”。
关于这次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无论怎么看都是匪夷所思的行动,亲历者几乎都在后来的抗战中牺牲了,没有留下任何文字和活的资料。而无果而终,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没有人烟,没吃没住的,老天爷也绷起脸色,风雪一阵紧似一阵,继续盲目地走下去,那后果是谁都有数的。
县委决定,继续夺枪,把徒手队员都武装起来。
没枪不能打日寇。枪少,装备不好,各色武装也随时可能吃掉你。
目标是梧桐河福丰稻田公司的保安队,硬打不行,得智取。春节前公司要开佃户会议,选些队员混进去,鸣枪为号,里应外合,一齐动手。
各地游击队成立之初,通常都是对地主武装、小帮胡子下手,几支十几支地夺枪。之后,才是在战斗中从日伪军手中夺枪。
离春节还有一个来月,队员暂时放假回家。枪怎么办呀回来的路上,有个队员带枪开小差了。就决定把枪收上来,分几捆包好,藏在稻草垛里。
来了帮报号“荣好”的胡子,六十多人,还有机关枪。把青壮年看住,就要钱要肉,不给就到处翻。那时有钱人家,为了防备胡子,平时都把点值钱的东西藏起来。胡子有经验,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在外面用枪探条这里捅捅,那里探探,没找到什么好年货,倒是发了笔意外之财,把枪都翻出来了。
李福臣和赵华瑞恨不能一头撞死:怎么就没防备这一手呀
妈个巴子。李福臣铁青着脸,也不知道骂谁:利没生着,老本都赔进去了。
假投降变成真叛变
话分两头。
汤原游击队的领导人,中小队干部,或者是有点儿文化的庄稼人,或者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人,共同的特点是对军事一窍不通。中心县委就不断向省委报告,要求派调军事人才。就在汤原游击队组建没几天,3个人到了。原本是让他们领导汤原游击队的,这时游击队已去小兴安岭建立“离群独居的苏维埃”了,就派3人去依兰做兵运工作,再拉起一支队伍。
王永江、杨树明和张旋风都是行伍出身。王永江当过排长,他和杨树明在“中东路线事件”中作战被俘,在苏联待过半年,回国后加入共产党。王永江三十来岁,大眼睛,细眉毛,单眼皮,中等身材很结实,“九一八”事变后一直做兵运工作,人称“士兵王”。这人脑瓜聪明,能说会道,张口“马克思说”,闭口“列宁讲”,用当时大家的话讲,“马列主义呱呱的”。那时中心县委以下党内,谁能引用一句马克思、列宁的话,立刻会被高看一眼。大家都觉得这人有真经,出马一定成功。杨树明年纪大些,老成持重,话语不多,心中有数,人们都叫他“老杨”。张旋风年纪最小,读过几年书,心直口快,一口浓重的山东腔。
依兰县的山林队中,有不少是东北军的底子,义勇军失败后啸聚山林的,其中一些既抢劫、绑票,也有抗日愿望和行动。王永江去的是一支报号“仁宇”的队伍,头领孙仁宇原是东北军的连长,两个人挺谈得来,很快成了好朋友。王永江就跟他讲,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男子汉,大丈夫,来世上走一遭,就得轰轰烈烈干一场,留个好名声。你眼下这样子,日本子打你,老百姓恨你,到头来算咋的国难当头,民不聊生,正是好男儿报效国家的时候。
杨树明、张旋风的进展也挺顺利,几支队伍凑成一个团,命名为“哈东抗日义勇军”,有1000多人,10多挺机关枪,还有门迫击炮。
谁当团长呢张旋风的意见是王永江,或者杨树明。
王永江不同意:俺和老杨当这个团长没问题,可咱们一进门就把人家的家当了,这话好说也不好听呀俺说还是让孙仁宇当团长。一来他的队伍人最多,别的队伍说不出什么。二来不让他当团长,他心里不乐意,当团长才能好好给咱干。三来能够影响别的山林队,有利于以后拉队伍。这一条最重要,咱们得把眼光放远些,不能就看到眼面前这一个团。
杨树明说:俺看这个人不大地道,怕是靠不住。
张旋风说:这个人旧军队意识很重,俺看“悬得乎的”不牢靠。再说了,省委、县委都讲要保证党的领导,把1000多号人交给他,党的领导怎么办
王永江说:在旧军队撸枪杆子的,谁还没点儿旧意识他当团长,他听咱们的,这不就是党的领导吗
张旋风说:你在背后领导他,名不正、言不顺的,早晚是个事儿。
杨树明说:这事得往细里琢磨琢磨。
王永江急了:看你们俩娘儿们家家的,这事就这么定了,出了问题俺兜着
三个人中,这时上级并未明确谁是负责人。王永江马列水平高,当年在东北军时官也大,处事果断,无形中也就成了领导,他也常把“出了问题俺兜着”挂在嘴上。
转眼就看大雪飘飘了。
东北人讲究猫冬,胡子也猫冬,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更是东北的自然环境使然,老天爷叫你猫冬。南方四季如春,一年种两季,脚后跟撵脚指头地忙活。这东北,特别是北满,一年中半年时间大雪封山捂地,庄稼上场、进仓了,庄稼人就猫冬了。胡子打家劫舍,从春忙到夏,树叶落了,腰包鼓了,就“插枪”把枪藏起来。把枪用枪油擦拭,或是把蜂蜡融化了内外涂遍,用油布包上几层,装箱埋入地下,几年都不会损坏回家了,或是寻个地方吃喝嫖赌去了。第二年开春天暖了,再回来重操旧业。较大的队伍有山寨胡子称“底窑”,胡子头有的在山寨猫一冬,有的也下山花天酒地。当然,也有春夏秋冬连轴转的。东北的冬天太冷,伸不出手。而且大雪铺地,官兵很容易寻着脚踪找到你,危险性大。可若“年景”不好,之前收获不大,连年都过不好、过不去,那也就顾不上这些了。这本来就是个脑袋掖在裤带上的营生。只是眼下兵荒马乱,胡子一帮接一帮的,这营生就不大好干了,老辈子传下的规矩就不大好使了。
“高粱割音gá了,义勇军垮了。”在当年的资料和如今九十岁左右的老人口中,都能听见这句话。风起云涌的义勇军是被日军打垮的,也是因为军饷无着、衣食艰难,被1932年的严冬击垮的。
孙仁宇是秋天拉队伍上山的,山大王还没怎么当出感觉,那人就一阵阵开始发抖了。几百弟兄的棉衣还没着落呢。这位原东北军的连长,能被王永江说得热血一阵阵热起来,不光因为之前打过日寇,还因为想靠共产党的力量,帮他熬过这个冬天。倘若像那些老山林队那样插枪猫冬,明年春天,这些弟兄还能回来吗他心中没底,说不定就散伙了。这种心理,在这个团其他几支同样经历的队伍中,也程度不同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