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栏隔为两处,内间的铁笼当然是个囚室。三戒大师正站在囚室外,望着囚室中的一人,踱来踱去。
囚室中的那个人面对石壁坐在一堆枯草上,黑色的衣服看起来早污秽不堪,头上长着寸许的短发,黑白夹杂,让人一眼看去感觉极为怪异。
三戒大师终于止住了脚步,又道:“师兄,你再执迷不悟,只怕我也保你不住了。”
秋长风一见到囚室那人的背影后不禁身躯微震,似乎看到了极为诧异的景象。囚室里的那个人突然开口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那声音低沉喑哑,竟似不带半分感情在内。
秋长风听了,脸上蓦地露出骇异的神色,向朱高煦望去。
朱高煦却未望石室中人,只是盯着秋长风的脸色,见秋长风神色震骇道:“是上”
朱高煦只是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秋长风戛然止声。
也先将一切看到眼中,压低声音道:“阁下只怕没有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的上师吧”言语中多少带了几分嘲弄之意。
秋长风似被震惊得难以言语,只是望着囚室那人。那人不是旁人,赫然就是大明黑衣宰相上师姚广孝
姚广孝不是死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说,这里的姚广孝是个鬼魂
秋长风好像想到了这点,神色极为错愕,见也先和朱高煦均是盯着他,于是收敛些异样道:“黑道离魂,显然不代表就是死了”
金山留偈再现时,黑道离魂海纷争。
黑道离魂,虽昭示姚广孝会有事,但并未说姚广孝必死的
终于恢复了平静,秋长风叹口气道:“原来如此”
在金山时姚广孝的尸体消失不见,姚三思曾经很是奇怪,现在想想,原来姚广孝当初不过是昏了过去,然后被忍者带走,后来又被也先带到了草原。
怪不得三戒大师刚才叫姚广孝为师兄,三戒和姚广孝二人本来都是奇僧别古崖的弟子。
这些话秋长风却不再说了,因为他知道也先肯定会知晓他的下文。
也先笑笑,神色中带着几分满意,却没有留意朱高煦望着秋长风的眼神中又带了几分困惑那困惑中还有几分惊恐,当初朱高煦听秋长风讲紫金藤戒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朱高煦困惑的是什么惊恐的又是什么
三戒大师并没有留意到有人从洞外走进,听姚广孝此刻还在说着废话,又烦又怒,但还能压着性子道:“师兄,太师已经动怒,说你要是再不说出金龙诀启动之秘,过几日留着你也没用,就要斩了你。你我师兄弟一场,我真的不想看你去死,只要你说出金龙诀启动之秘,我就可保你性命,送你回中原,你继续当你的宰相,岂不两全其美”
姚广孝又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三戒大师早劝得口干舌燥,见自己无论说什么姚广孝好像只剩下这一句话回答,不由得眼露凶光,一脚踹在铁栏上,“你没话说了,我却有一肚子话要说”
那一脚倒踹得颇为有力,铁栏咯咯作响,油灯被震,晃得忽明忽暗。
姚广孝背对三戒大师,默然片刻道:“你要说什么”
三戒大师盯着姚广孝的背影,狰狞的脸上露出怨毒之意,嘶声道:“我不服,我一直不服,为何师父这么偏心,什么秘密都告诉你却偏偏不告诉我我不服,我一直不服,为何你当初凭采石矶改命时出现的一些预言就帮朱棣取了天下,当了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还要颠沛流离,到如今还是一事无成”
在暗处闻言的众人都是脸色微异,显然都没有料到,姚广孝当年竟也参与到采石矶的改命中。但仔细想想,很多事情又像因此有了合理的解释。
姚广孝只比朱元璋小几岁罢了,当初的元末风云他亦目睹甚多,他是别古崖和黄楚望两人的弟子,能目睹采石矶改命并不稀奇,而金龙诀看起来不但能改命甚至能有预言,刘伯温因此做日月歌可见一斑。
既然这样,姚广孝当初在采石矶能看到一些预言也不足为奇。姚广孝因为知道将来的一些发展,因此早早地接近了朱棣,在朱棣极为势劣的情况下还能坚定地站在朱棣的身边,因为姚广孝早知道结局。
一念及此,众人心情迥异,感觉如在梦中。
灯火昏暗,姚广孝如在梦幻中,喃喃道:“改命,真的改了吗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命呢”
他说得也如梦幻,但话中的深意让人仔细想想,三天三夜也想不完。
三戒大师却显然没有耐性去想,双手抓住铁栏,看样子若没有铁栏的约束,就要冲进去将姚广孝掐死。“当然改了你原先是个落魄的和尚,现在什么都得到了,难道不是改命的缘故”神色有如野兽噬人之前的凶残,转瞬变成了哀求的面孔,“师兄,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得到了,把你得到的就算施舍给我一些,好不好”
姚广孝不理三戒的表情多变,自顾自道:“那时我对很多事情还不懂,后来懂了,却很后悔。”
三戒大师叫道:“你后悔什么你风光也风光了,该有的都有了,你有什么后悔的”
姚广孝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道:“你不懂的,你永远不会懂的。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三戒大师愤怒欲狂,又是一脚踢在铁栏上,嘶哑着声音叫道:“你放屁,你他娘的放千秋臭屁。你是怕告诉了我我就会超过你,我知道你是怕的,是不是,是不是”他嘶声大叫,有如荒野里的野兽孤独无助般的嚎叫。
姚广孝望着面前的石壁或者说望着石壁上那扭曲的人影,说道:“人已至此,夫复何言”
三戒大师一头撞在铁栏上,看起来要挤进去的样子,嘶哑着声音道:“为何师父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石室中,充斥着三戒大师的嚎叫,听起来毛骨悚然。
也先见三戒这般疯狂,陡然咳嗽了几声。
三戒大师听到咳嗽,周身一震,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回头望了眼,眼中满是惊恐之意。
终于止住了叫,有些颤抖地走到暗处,见来人是也先,才待说什么。也先摆摆手,示意众人跟随,转身向洞外走去。
秋长风离去时,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姚广孝的身影,只感觉昏黄的灯影下,那背影亦是昏黄迷离起来
众人出了石洞后也先这才开口道:“你都看到了”他望的是秋长风,三戒大师却是跪了下来,颤声道:“王子,我尽力了,我求也求过了,恐吓也恐吓过了,可姚广孝和石头一样,我我会再想办法,你再给我点时间。”
三戒和尚虽看起来是个和尚,但由始至终都没有半分和尚的口吻。众人看着他的秃头,眼中都露出复杂之意,其中有厌恶,亦有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