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随和赵巨炎对望一眼,心中都浮现出“占卜推卦”四个字。张随问道:“那位老刘先生现在何处”掌柜的摇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了,他当年参加了小比之后,兴冲冲地收拾行李包裹进城,说是陆国师朱笔点的博学速记科第一名。如今,早在什么地方发达富贵了吧嗨,那个时候,如今的陆国师还是礼部尚书呢哎,你说,这刘家的人是不是都有这天赋啊”
张随笑着凑近掌柜道:“滥觞浙江的刘姓人家遍及全国,当朝的官员有三分之一都是从浙江出来的。太祖定国后大封功臣,侯爵中有五分之三都是姓刘。五十年前的三座金山,你可知道那是三位富可敌国的大贾,他们每年的收入加起来,比当时全国的总赋税还多这三位老爷,都是姓刘的浙江人。”
那掌柜的舌头伸得老长,擦了一把汗,似乎还有点不信,问道:“那你说,小刘先生为什么穿得这样寒酸”张随撇撇嘴道:“八百年前,姓刘的还是一家,到今天可不好说了。天下姓刘的人这么多,一个个认亲哪能认得过来大概他们这一支流传到今天败落了吧。”赵巨炎摇摇头,对张随道:“不过我看那年轻人骨相非同一般,必不是池中之物,等晚上他回来之后,你去敬个酒,大家交个朋友,不打不相识嘛。”张随笑道:“也好,我正要考考他的真本事。不知这位小刘先生能不能占卜推卦。”
当日无事,张随和赵巨炎坐在一张桌子上低声谈着有关张润涵寿宴的注意事项,陈仲平和陈泰按着赵巨炎前几日传的功法在房间里认真修炼,韩泠泠跟赵巨炎学了一套强身健气的功法,日日勤练不止。一转眼,天已经略略黑了。看看那个刘宗孟,还是没有踪影。
张随等人和其余客人都用了晚餐,又待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门外一阵唱声:“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门帘翻处,刘宗孟歪歪扭扭进来,面上有微醺的酒意。只是瞧他的样子,不像自己买得起酒的人,张随猜测,他大概是从某位慧眼识才的王公大臣处赴宴归来。
赵巨炎上前扶住,问道:“刘先生好可用过晚饭”刘宗孟站直身体道:“你好我今天碰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兄弟,我们在一起吃过了。”韩泠泠道:“你刚才唱的,可是李太白的诗”刘宗孟道:“正是山中与幽人对酌。”韩泠泠笑道:“李太白的诗是我醉欲眠卿且去,而不是我醉欲眠君且去啊。”刘宗孟一愣,张随站起身笑道:“豪士所唱,只在一种心境。李太白把他的这份感动记下,和后人引发共鸣,全在心中波涛激荡,若是严守一字一律,也太焚琴煮鹤了。刘兄,莫和我家小女孩儿一般见识。”韩泠泠白了他一眼,嘀咕道:“什么小女孩儿”
刘宗孟却正色道:“是我酒后失言,甚是不该。姑娘,多谢你帮我指出错误。”说着深深一拜,韩泠泠急忙还礼。刘宗孟直起腰来叹道:“我今后言行还要更加严谨啊”赵巨炎微微皱眉道:“年轻人跳荡便跳荡了,又有什么人生当随性自然方妙,二十岁的人,为何非要让他说五十岁的话”刘宗孟笑道:“这话倒也有理。不敢请教各位高姓大名”赵巨炎道:“这位是韩小姐,这是舍弟张随,在下姓赵名巨炎。”
张随心想:“这人虽然是落魄书生,却也有我辈众人的豪放洒脱之气。山中与幽人对酌,这繁华熙攘日夜喧闹的北京城在他看来竟是山中么今日刚碰到的同道中人,便能饮至如此尽心,这种事情,我也是常做的。”便道:“刘兄,白日多有冲撞,莫怪莫怪。”刘宗孟轻轻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道:“臭嘴,该打”他醉后的动作神态甚是可爱,众人哈哈笑起来。刘宗孟和赵巨炎一起到桌边坐下了。
张随道:“听说刘兄天资超群,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刘宗孟摆手摇头道:“雕虫小技,难成大用。我没有其他的本事,老天爷就给了我一个能记事的脑子。”张随道:“刘兄过谦了。哎对了,师兄,我把师父寿宴上需要的东西列了出来,你看看合适不合适。”站起身来从袖中摸出一张纸,展开来递给对面的赵巨炎。赵巨炎伸手去接时,张随不小心手指一松,那张松花宣纸恰好落在桌子当中的油灯火焰上,眨眼烧成了一堆飞灰。
张随叫道:“哎呀这可是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个下午才一样样列好的,这下完了”懊丧之情溢于言表。刘宗孟知道是张随有意测试自己,暗暗好笑,也不戳穿西洋镜,只道:“张兄莫急莫恼,小弟再帮你列一张就是。”说完到柜台上取来纸笔,当面边念边写道:“汝窑瓷盏,九百个。黑木耳,五百斤。窖藏二十年红坡三花酒,六百坛”一样样写了下去,分毫不差。张随、赵巨炎、韩泠泠在一边看着,面上尽是不可思议。
这张清单是赵巨炎和张随商议了一下午共同拟出的,他当然知道其中内容。奇就奇在那张纸从张随手头掉落,半空中下坠,直到在桌上烧成灰烬,在刘宗孟眼前一闪即逝,整个过程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纸上条款虽然不多,可是时间如此之短,纵然看完也不容易,更别说记住了。刘宗孟写完之后,道:“汝窑的瓷器这几年可是越来越贵了,十年前是八两一件,九年前是十两六钱一件,八年前是十二两四钱”一年年叙述下来,价格分毫不差。赵巨炎的生意遍及各行各业,当然熟知商品价格,可这整日读圣贤书的士子也能说出近十年的瓷器价格,那可真是奇了。
张随哈哈大笑,道:“刘兄好手段让兄弟耍一趟拳来助助兴”说罢跃到中间,虎虎生风地将一路拳法施展开来。这一路拳法唤作“繁花流星拳”,听这名字就知拳路繁复异常,而且势路极快。这是他几年前在扬州的一位拳师那里学来的,当时也就贪个好玩,不想今日却成为最佳的考题。
一路拳法下来,约莫有上百招,张随犹嫌不足,中间又插了不少自创的招式。这一路拳越打越快,到后来,只见场中一道浅浅的人影,那正在拨拉算盘的掌柜眼睛都看直了。
一声大喝,张随从半空中跳下来。韩泠泠大叫一声,喜笑颜开,拍手不止。刘宗孟端起一杯茶上去,由衷道:“张兄拳技惊人,小弟今日开了眼界了”张随笑道:“好说好说。”仰头把茶水喝尽了。刘宗孟道:“张兄这一套拳法,真是气势凌人,让我这不懂武功的人也忍不住想要手脚舞动。”说着手舞足蹈起来,逐渐从桌边挪到中间空地。
他这一番舞蹈下来,自然没有张随那般的力量和速度之美,可是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符合了张随适才的拳路,赵巨炎也看得睁大了眼睛。若是习武之人看别人舞拳,当和自己的武功参照对比,看他每一拳每一脚的攻守之所在,这样一番细心体会之后,那一套拳路自然铭记心中,便如国手记住敌人的棋路、医徒记住师父的针灸方位、士兵记住长官用兵的顺序、书童记住主人写字作画的习惯一样,得先在此道之中,方能对其精心钻研。刘宗孟身上松垮无力,绝然不是习武之人,可仍然把每一招的武功势路记得清清楚楚,只能说明他的记忆力确实惊人
刘宗孟从头到尾、一招不差地把张随那路“繁花流星拳”舞毕,也出了一身大汗。张随叹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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