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慈禧太后显然未能觉察到这一切,她看到的都是庚子新政的各地欣欣向荣,举国日新,除了东三省和光绪皇帝之事外。她似乎也没有太多忧虑。
荫昌虽然是见过慈禧,心中依旧惶恐,总担心自己此前上奏支持宋彪的折子会成为罪状,在二总管太监崔玉贵的陪同下进了宁寿宫的大殿。
进了大殿,荫昌只是在前面的长椅上看到一位身穿墨绿色旗袍的老妇,这便迫不及待的离着很远就跪了下去,拜见道:“奴才天津武备学堂总办荫昌给太后老佛爷请安”
人至老年,慈禧的眼神早已不如过去,记性更不如过去,虽然见过荫昌却有点想不起对方的模样。隔着这距离也看不清楚,这就悻悻而烦恼的摆了摆手,道:“起来说话吧”
荫昌连头也不敢抬的答道:“奴才身份低微,在太后老佛爷的身前岂敢站着说话,奴才还是跪着答话为好”
关于慈禧。众说纷纭。
她其实只是一个想要维护满人特殊权位和利益的满族老贵妇而已,也是满清王朝最后还能堪称是政治家的女人罢了。她手里捧着精致的暖手炉子,淡淡的感叹道:“如今像你这样守规矩的奴才倒是不多见了,站起来吧,本宫今个正好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荫昌这才起身,答道:“奴才谢过老佛爷。”
慈禧太后续问他道:“你是见过东三省总督宋彪宋大人的吧,我记得奕劻那时候是举荐你去辽东见他,据说回来禀告的时候,说宋大人倒是个还不错的人。”
荫昌毕恭毕敬的答道:“回禀老佛爷,确实是奴才见的这位宋大人,可奴才是说真话,这位宋大人并非是谋反之人。”
“哦”
慈禧太后其实真心希望这话是真的,她的大清国早已是风雨飘摇,经不起折腾了,如今的宋彪比起当年的粤匪长毛不知道要凶狠多少,万一是真要谋反,就算大清国挡住了这一波,这个朝廷也算是彻底的毁了。
她悄然一抬满是褶皱的眼帘,依旧看不清荫昌的模样,就和身边陪同着的二总管太监崔玉贵吩咐道:“给他搬个凳子来靠近些说。”
“喳”
崔玉贵毕恭毕敬的点头弓腰,转身就指挥两个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将圆凳端过来,请荫昌坐下。
荫昌心里这才高兴,赐坐就说明是好事啊,他这就和慈禧太后答谢道:“奴才谢过太后的隆恩。”
说完这话,荫昌就真的坐下来,离慈禧太后也就三步远的距离。
慈禧这就继续问荫昌道:“你觉得宋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荫昌答道:“老佛爷,您还记得朝廷前些年派了好些个幼童赴美留学,如今回来的很不少,可有哪一位是谋反的,又有哪一位是革命党”
慈禧觉得这话说的巧妙,就问道:“你这是说”
荫昌顺着话答道:“奴才以为宋大人就和当年那些幼童差不多,奴才见过宋大人,其实也就是二十岁的光景。要是真见过,那真觉得稀奇。如他所说,三省之中没有一个官员听他指挥调配,都听各省驻防将军的,将他视作无物,搁着谁当这个总督,谁也受不了。何况是一个年轻人奴才是见过这位宋大人。那些没有见过他的人,大体想起来都以为是四五十岁的老者,自然各种想法都有,可多半都是自己妄自猜测。这位宋大人,奴才以为他有两个特点,一是爱钱,在日俄战争期间赚了很多钱,在东三省又买地,又买煤铁矿,坐拥数百万的家财。犯不着冒一无所有的风险反叛朝廷;二是能打仗,确实是难得的兵法大家,极其擅长用兵,哪怕是多给点钱养着他。那也总有用到他的时候,总好过让俄国人养着他。”
慈禧一听这话觉得荫昌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她其实也听赵尔巽密报,说宋彪在东三省贪赃枉法,乘乱强夺良田数万垧,又在俄国人的支持下巧夺各地煤铁专营权,胆大妄为,专营不轨。
她一直觉得赵尔巽有添油加醋的份,乘机多赚些钱怕是真的,这世上有多少人是不爱钱的
荫昌说的对。养着宋彪总能有用处,总好过让俄国人养着他。
听了荫昌的这番话,慈禧微微颔。
此时的京师城里也下起了小雪,天气恰是转寒之时,阴风冷雪,让这宁寿宫外的青色砖地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子,慈禧这些天的心情并不好,天气一转寒,她的手腕和膝盖就阴冷冷的疼着,上个月还犯了痢疾。
慈禧穿着锦丝墨绿袄子。手里捧着黄铜质地的暖手炉儿,身边燃着火炭炉子,房间里倒是热乎乎的,可她心里却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冷意,她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总是担心哪天就会一觉睡去便再也醒不过来。
每每想到此处,她心里就有着太多的担忧和害怕。
她也是人。她爱权,她也怕死,她也想青史留名,更想保住这大清的江山和基业。
她老了,再多的珠光宝气和再小心的保养也掩不住她年过七旬的衰老,还有那脸上的老年斑,她和这个帝国都已经是行将就木了。
她一贯是板着脸的,总是这样严苛冷漠和无情,因为她掌握着这个帝国的一切大权,驾驭着这个帝国,却是心情最为沉重和忧虑的老女人,她甚至找不到几件值得自己高兴的好事。
慈禧不由得想到前些日子的事儿,她就和荫昌感叹道:“前些日子,还没有任命宋彪当东三省总督之前,本宫找来了直隶总督袁大人,那也是个有能耐的主,本宫就问他,如果宋彪造反,挥师南下,你挡得住吗你猜袁大人是怎么回答本宫的”
荫昌卑躬的答道:“奴才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