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的白衣公子,目似寒星,却是穿了男装的林烟翠。
江浪喉中顿觉一阵干涩,道:“你的伤都都好了么”这么简单一句话竟说得哽哽咽咽。林烟翠的神情忽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变化,淡淡“嗯”了一声。江浪看向汤逸臣,见对方丰神如玉,与林烟翠站在一起,确是一对璧人,心中一酸,道:“汤公子的毒疮也好了”
汤逸臣微微一怔,随即想到对方定是从马太平处知道自己身患毒疮,欠了欠身,不卑不亢道:“有劳江将军记挂,在下蒙林林公子妙手灵丹,自娘胎里带来的疮毒已经消解了。”他瞧向林烟翠,目光中饱含情意。林烟翠转开视线,脸上慢慢浮出红晕。她容貌本就秀美绝伦,只是平时冷若冰霜,令人不敢多看,这时脸泛轻红,那一种美当真难描难画。
其实她的脸红乃是羞中带怒,只不过江浪心神不属,根本看不出来,双眼呆视,只想:“我受尽折磨那几日中,他二人相互疗伤清毒,她终归跟他好了。”他早在内心将林烟翠视作第一亲近之人,孰料再度相遇却是这等情形他曾经打算要为七小名捕中的老三老四报仇,一来时过境迁,二来认定林汤二人有情,哪里还出得了手去。忽听汤逸臣说道:“寒舍就在附近,将军若有闲暇,请到舍下喝杯茶。”他一惊醒来,转开目光,道:“不用了,不用了。”
林烟翠道:“我正有话请教,你”她分明看出了江浪的失态,言语间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可是有了她这半句话,刀山火海江浪也会去的,这时他才明白了自己,原来他重回南京,就是因为内心深处深深刻上了这少女的影子。
汤家听雨堂中,江浪同林烟翠相对而坐,汤逸臣很知趣,很快就借故出去了。堂中挂着两盏水晶琉璃灯,灯光给水晶琉璃一滤,清澈的光亮中有一种冰冰的凉,连林烟翠的表情看起来也是幽幽的。他们面前的不是茶,而是春雨调制的混着鲜葡萄肉粒的西瓜汁,江浪喝了一口,觉得酸不酸甜不甜的不是滋味儿,林烟翠啜饮时微微皱起了眉尖,似乎也不喜欢,却一直低头慢饮江浪并不知道,是他的目光让她抬不了头。
半晌,她终于开口:“认识我姐姐林霜红么”她与其姐当年十分相像,玄妙观中江浪几度失声叫她“姐姐”,她便猜想此人与姐姐定有渊源,即使这夜没与他相遇,她也会去找他问个究竟的。
江浪道:“啊,是,从前,她待我是很好很好的。”他叙述了洞庭湖畔那对他影响至深的女子林霜红的故事,他情不自禁眼含热泪时,惊讶地发现,林烟翠没有一滴泪,脸色甚至有些发青,直到他说完了,她才冷冷道:“这是她自作自受。谁叫她爱上那个男人,谁让她把自己一生交给旁人的男人薄幸无良,自古皆然,我只恨她为什么看不透。”
她语气并不如何激烈,唯其如此,愈见她对天下男子怨恨之深。江浪身为男子,自也在薄幸无良之列,讷讷片刻,终于道:“你这话未免有失偏颇,也许汤公子就是例外。”他本想说的是“我就是例外”,话到口边,到底把“我”换了下来。林烟翠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江浪忽道:“俞姑娘在么她的伤好了没有”林烟翠微微一惊,道:“你怎知她便在此处”江浪道:“汤公子劫狱那晚,我一直跟在他身后。后来他疮毒发作,你们不是便随他回家了么”
他语气之中怪怪的,林烟翠心中忽然想笑,忍下那莫名的笑意,道:“我听俞姐姐说,你在狱中曾喂给她固本培元之药”江浪道:“是。那药还是旁人所赠,说是对内外伤都有很大疗效。”原来那丹丸是传给他武功的灰衣人所赠,他留而未服,倒给俞碧溪用上了。
林烟翠道:“幸得你那两粒丹药,否则以俞姐姐伤势,未必能够大好,当真要多谢你了。”她目中露出铭谢之意,江浪心中便是一暖一荡。林烟翠又道:“我这就请俞姐姐来,让她当面谢你。”江浪忙道:“不用了,就是两粒药,谢来谢去的作什么。”
林烟翠微微一笑,道:“公门之中有你这样的人当真难得。你从七小名捕一变而为通缉要犯,却是为何”江浪苦笑道:“我本有劫狱的打算,却被汤公子抢了先,恰好有人知道我的打算,我不知汤公子曾在衙门中大开杀戒,自然是一回去就中伏被擒。”
林烟翠道:“那你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如此还可立一大功。”她此言说来,表情中若有憾焉。江浪怒气暗生,冷笑道:“我若要立功,玄妙观前就可立了。虽然你杀人事出有因,江浪到底吃的是公门饭。”
他口气凶狠,林烟翠的神色反而见出柔软,一时眉低声细,说道:“我知道,为着我姐姐,你也不会去立那一功的,你欠她的恩情到底还在我身上了。”江浪怔了怔,也不知哪来一股勇气,凝视她缓缓说道:“姐姐的恩情我永不会忘,她也不会要我去还,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也是我心甘情愿。”
一抹慌乱从林烟翠眼里掠过,快得连直视她的江浪也没有发现。她轻轻咳了一声,稍作沉吟,道:“你能陪我去洞庭湖么我想去看看姐姐的埋骨之所,顺便找回我娘给她的一件玉饰。”江浪心中一动,道:“可是一块枫叶形的红玉”林烟翠点头道:“正是。”
江浪伸手颈中,扯出那枚结在青丝绦上的玉叶,取下来递给她。林烟翠接了过来,忽然脸上微微一热。江浪不知她为何突然脸红,原来这玉叶他贴身而戴,她触手便感觉到了他留在玉上的体温。
她细瞧那玉,轻轻道:“我爹有很多妻妾,最信任的却是我娘,很多东西都交由我娘收着,包括这枚玉叶儿。那年姐姐执意嫁人离开幽冥谷,我娘便将这枚玉叶给了她。爹有很多奇珍异宝,我娘见这玉实属平常,便也没跟爹说,不想前些时候爹忽然找了起来,得知那玉流落在外后,竟将我娘关入地牢,要等我找回了玉叶,我娘才能出来。我本道不知多久才能找着,没想到机缘巧合遇到你,当真好生幸运。”
江浪从未得她这般温言软语,心中欢喜无比,本来对佩了多年的玉叶有些不舍,这时也尽数化开了。相对默默之际,便就找话道:“那日乌衣巷口之局,马太平他们本来志在必得,你到底是怎么识破的”想是找回了玉叶,林烟翠心情极佳,微微一笑,道:“便是你露出了破绽。那天我恰好在乌衣巷,就跟马太平坐在一间茶楼里喝茶,当时我易了容,穿的是男装。那个局开始时我以为是真的,突然我在围观者中看到了你,那些人的表情有的兴致勃勃,有的无动于衷,只有你,皱着眉头,神情微微嘲弄,好像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不以为然,同时又很不满意。那时我就留了心,立刻发现围观者中至少有四五人身上可能藏了兵刃。马太平过于冷静,也引起了我的怀疑。当那婴儿被举起来时,你双眼一亮,一脸吃惊愤怒的神色,我就肯定这是个专为我设的局。果然,后来发生的事证实了我的判断。”
gu903();江浪苦笑道:“原来如此,姑娘当真目光如炬,照人肺腑。”林烟翠微微一笑,笑容中的欢喜像缤纷的云霞,虽然艳丽得耀眼,却只一闪,就被莫名的风吹散了。然后,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冷冷道:“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