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家树就吩咐下去。”大船上从多,七手八脚放下两只小艇,向
上游急划。大船一转,缓缓向右岸靠去。
官船一靠岸,小艇已有一艘转回,艇中躺着赤身露休的梅文俊,有位好心的船伙计,脱
下一件外衣罩着他的下身,老远便向船首的人大叫道:“救了一个人,还有一丝游气,怪
浑身苍白却没有一丝儿伤痕。”
小舟一靠大船,船上人一阵好忙。舱面上站着一个穿绿底团花长衫,器字轩昂的中年
人,团团脸,齿白唇红,目朗神清而神态可亲,三缕长须黑油油地光可鉴人,他指挥着船伙
计,将文俊抬入舱中,一叠声吩咐备参汤,并请来船上会救溺的计伙施行急救。
文俊昏迷不醒,他腹中无水,用不着急救,身上也无伤痕,自然不用敷药。
一杯参汤灌下后,他呼吸逐渐沉重,不久,呕出不少紫色汗血,但人尚水转醒。
另一小舟一无所获返回,只拾到一只内有防水油绸包紧的兰色革囊,里面有许多小瓶小
盒,还有不少黑白棋子。
船伙计将革囊交给中年人,一面笑道:“大人,这落水少年恐怕是个棋迷,这革囊准是
他的,如果能将他救活,大人不愁没有对手了。”
大人番视囊中物,他发暮瓶盒内的丹丸药粉和木片草根,都是有异味的东西,有香有
臭,与常药不同。
他不敢乱动,交给身畔一名家仆装束的人,说道:
“别乱动囊中之物,放在书匣之内。”
“是,老爷。”仆人自去了。
“启航,大约人暮可以赶到了。”大人吩船伙计。
官船缓缓起锚,启锭东下,向江心缓缓移去。中舱房一间客舱中,两名健仆取来一身青
裤褂,替文俊穿好,用薄裳轻轻盖住。对一旁的大人说道:“老爷这人身材好壮看他呼吸
十分细沉,全身无半点伤痕,只是口中不时渗出些少血水,恐怕受了极重的内伤,要不要送
他到铜陵就医他至今昏厥未醒,恐怕”
“且待会儿看看,反正今更必可赶返家中,要是伤热不变,想必无妨。”
正说间,进一来一名仆妇,低声道:“老爷,小姐请您。”
老爷点点头,向两位健仆微笑道:“你两人好好招呼,有何动静速来告我。”
说完,随仆妇出舱。中舱后第二室,乃是内脊所居,老爷推开舱门,含笑跨入。
舱中布置得相当幽雅,一色翠绿穿帷,矮小的桌儿光可照人,两旁是一排绣墩,显然这
儿是内脊的起坐间。
左侧绣墩上,并坐着一双母女,母亲约三十四五年纪,面如春花,未显老态:那高贵端
肃的风华,令人见之不但肃然起敬,而且感到和蔼可亲,身穿银底碎花家常团衫,同色百招
长裙,除了一对金珠耳环外,淡装清雅,没带其他首饰。
她身畔少女,美得教人屏息,就是刚才掀帷采看落崖情景的美姑娘,头上三小舍,宝钗
珠头巾,穿袖子彩衣,一色绣绿色长裙,绅绢小坎肩,流苏儿轻轻颤摆。
说美真美,俗气些说:国色天香,美得教人虽赴汤蹈火亦是心甜。不单是眉目如书,玉
面桃腮,而且骨肉匀亭,不能加减半分。好在她未施脂粉,不然准污了她的颜色。
可是也有点美中不足,就是她那一双黛眉,不时微蹙,乍看去,大有淡淡青山淡淡愁之
慨。这位正届黄金时代天仙似的少女,怎会平空生出无可言宣的淡淡薄愁呢
母女俩身旁,傍立着一名打扮整齐的中年仆妇,和一位头双譬双舍,长袖短衫,水色长
裙的梳环。
老爷一进舱,母女俩盈盈站起,同声含笑请安。
“爹,那人有救吗”少女随后问。她目中有些忧郁,薄愁未褪。
“很难说,他并未跌死,真是奇迹。”
老爷摇头答,在对面绣墩上落坐,又道:“也真怪,浑身未伤,脉息细沉,口渗血水,
却又昏迷不醒,一碗参汤灌下,毫无动静。”
姑娘说道:“那恐怕是内腑经脉,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老爷讶然问道:“茹儿,你说什么内腑经脉是何所指”
茹儿自知失言,急忙掩饰道:“那是指内脏受到损伤,而脉受阻,并无他意。”
“可惜”
老爷并未追问,说了声可惜,接着说道:“如果雷平兄弟俩在此,这人就有救了。”
“老爷,那人是否自寻短见的救了他,恐怕日后麻烦哩不如在铜陵靠岸,将他交与
知县算了。”夫人说话了。
老爷说道:“夫人,这断然不可,黄同年为人固执,一丝不苟,任何事皆秉公处理,势
必耽误行程,恐怕十天半月还弄不清头绪,岂不误事”
顿了一顿,又道:“这人身材伟岸,俊秀绝伦,而且、年纪轻轻,绝不是低三下四之
人,也绝不是自寻短见之辈。”
“这人身上可带有物件吗或许可以测知他的身份哩。”夫人甚有见地,提出了意见。
“除了一双薄底短统的兰色靴,浑身精赤一无所有。”
“兰色靴”姑娘倏然站起,脸色一变。
老爷并未留意,接着往下说:“后来船伙计又捞起一只兰色大革囊,里面有些小瓶小
盒,装了莫名其妙的丹九草药,可是他的所有物。”
老爷若无其事的往下说,姑娘每听一句,心中便冬冬乱跳,脸上神色瞬息万变,紧张的
神色愈来愈显明。
女儿的神色,没逃过心细如发的母亲,她也随之紧张,但并未惊动女儿。
老爷刚说完,姑娘突然向船外望,以难以分辩的语音说道:“是他是他那次他没
死又旧事重演吗你你使我痛苦了一年有余,度日如年,你你”
夫妇俩同声惊问道:“茹儿你怎么了”
茹儿陡然一惊,一整神色,平静地说道:“爹,那兰色革囊可以让女儿一观吗”
夫妇俩惊诧地注视着女儿,发现她深也似的美眸中,隐有一丝泪光。
老爷向仆妇轻声说道:“徐妈,到中舱书匣内取那兰革囊来。”
徐妈应声是,正待出舱,茹儿突然说道:“徐妈,千万别动里面的物品。”
老爷又是一怔,夫人慈爱地将茹儿揽入怀中,轻声道:“茹儿,你有许多事瞒住妈。自
从你由南昌到峨嵋朝山归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整日里默默寡欢。张大爹走后,你更终日
郁郁,好教爹妈扰心啊茹儿,有心事告诉妈,妈或可替你分扰,可别郁在心里啊”
茹儿不言不语,伏在乃母怀中,浑身轻颤,直至徐妈进舱,她才挣脱乃母拥抱,一把抢
过革囊,轻呼出声:“果然是百毒天尊之物,是他”
她打开革囊,检视各物,握住一把黑白棋子,按在胸前缓缓闭上秀目,喃喃地自语道:
“果然是他,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