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闪耀,苍龙一般将皇城盘绕其中,只是龙光紫气围绕之中,果有黑气一缕,若有若无,自东宫中透将上来。
却是什么妖人是否与上次那道人有关玄奘将神念延伸下去,寻那黑气根源,东宫内外僚属,男女婢仆,连上次承乾带来的那名胡女在内,都是常人,俱无异状,那黑气不是发自旁人,就是出自承乾自己体内,再无其余根源。
“吁”方丈之中,玄奘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来,脸色苍白,十分疲倦。
他宗法大乘,专重思维,修性不修命,虽然灵台清明,神念广大,可以遍察万物,却无半分法力在身,纯以道力精神支撑,作了这番探视,一时间身体如脱力了一般十分虚弱。
他端坐不动,深深呼吸了二十一次,站起身来,取过一旁水杯,一饮而尽,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已是第三日清晨了,金黄色的晨辉落在弘福寺层层殿宇的铜瓦上,折射出灿然的宝光。
玄奘站在方丈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天际的朝霞,仲秋的风吹动了他的袖角,带来丝丝凉意。
忽有一名小沙弥匆匆走入方丈庭院。
“大和尚。”小沙弥悟明向玄奘合掌施礼,“终南山岐宗师遣门人前来传信,请大和尚一见。”
“哦,好”
小沙弥走出庭院,无多时,脚步声响,一名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道士跟着小沙弥进入庭院,道士黄冠长须,斜背长剑,玄奘认得是岐晖的弟子,昊天观主尹文操。
“法师安好”尹文操向玄奘行礼。
“观主何以多礼,贫僧实不敢当。”玄奘连忙还礼,“岐宗师有何事见教,至令观主亲来”
尹文操虽然看起来与玄奘年纪相若,实际已有六十多岁了,只是道家讲性命双修,以肉身为解脱根本,所以常能驻颜不老,尹文操便是如此;尹文操又是昊天观主,岐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将来终南山宗圣观的观主与楼观道的宗师自然也非他莫属,因玄奘是唯识宗主,总领佛门,故他以小辈自居,玄奘却不敢因此稍缺礼数。
“明年五月五日,我道门各宗丹元大会,我师请法师光临观礼。”尹文操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张简帖,双手呈上。
玄奘连忙弯腰双手接过,“不知不觉,竟又已六十年了么”
尹文操笑道:“正是,光阴迅速,明年论道之地定在阁皂山。”
“观主,请你转告宗师,贫僧一定准时抵达。”
尹文操又一躬身,飘然出院。
自秦汉以来,道法大兴于南赡部洲,南北二洲宗门林立,大宗四五,小门小派更是不计其数,为此前代宗师聚议,定下六十年一度丹元道会之规。此会名为丹元,实是道家各宗论道斗法的大聚会,会中胜出的宗门是为两洲道门领袖,执掌太平玉符与灵宝三图,玉符灵图在握,则天下道门无不听其号令,所以这六十年一度的丹元大会,乃道门之内第一等隆重的法会。
玄奘今年不过三十二岁,亲逢丹元之会,这还是第一遭。
“丹元会是在明年,那么三十年后就是道佛两门莲华大会了。”玄奘将尹文操送出院门,回到院中,喃喃自语,微微皱起了修长的眉毛。
第十九章阁皂山
贞观十年,冬至。
长安大雪。
语云: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冬至乃阴极阳生,阳气发动之日,为有汉以来国家三大节之一,仅次于元旦,内外臣僚绝事不听政,安身静体,前三日,后三日,加上冬至正日,一共要休假七天。
杜子美有诗云: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管动飞灰。
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
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本来是十分隆重喜庆的大节,但百官却不能纵情欢乐,太上皇帝大行不过数月,更兼长孙皇后自初春卧病,入冬已十分沉重,皇帝于南郊圜丘祀昊天上帝而回,有诏免万国百僚朝贺,禁天下屠沽张乐,复又大赦四方,一切善政德政,都是为皇后求福赦罪,因此西、东两京百官相见,不免面作戚容,又不能饮酒作乐,真的只是安身静体而已了。
大雪纷飞,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
东城晋昌坊无漏寺,两名小尼僧正在院中堆雪为戏。
无漏寺建于隋开皇九年,本来也是颇有名气的大寺,水竹森茂,冠于京师,惜乎经隋末大乱,众僧逃之八九,入唐之后,更是荒颓,要到十三年后,方才重新扩建,改名大慈恩寺,以为译经道场,方极一时之盛,眼下却只有一名妙贤比丘尼带着几个小徒儿住在此地,倒也清净,
两名小尼僧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青布衣袍,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将积雪聚拢,砌成桥梁、塔刹、楼台种种形状,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有一片轻轻飘下,转了几转,落在雪地上。宝光微微一闪,雪花上现出一尊小小圣像,赤发獠牙,形如骷髅鬼母,全身金色,身着纯白天衣,头冠宝珠璎珞,四臂各持青色利刃,两目空洞,中有焰火燃烧。
这尊圣像看着两名小尼,微微点了点头,身躯慢慢长大,须臾间已长至丈二高下,白雪纷纷,都在圣像身周烈焰中燃烧殆尽。
两名小尼却只顾埋头专心堆砌雪塔雪楼,浑然不觉身前已多了一人。
“尊者,你来了。”
清亮的声音在廊檐下响起,两名小尼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只见妙贤比丘尼一袭白衣,站在殿前。如此寒冷的天气里,比丘尼却还赤着双足。
“师父”两名小尼叫了一声,妙贤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是目视前方。
两名小尼顺着比丘尼的目光转过头,登时尖声惊叫起来。
骷髅恶鬼般的形状就在她们面前一丈之外,双足离地三分,悬空而立。
“我来将阿逸多舍利送与明空。”鬼母道。
“明空即将入世了么”妙贤问道。
“正是。”鬼母仿佛不喜多言。
“明空,不要慌张,这不是鬼,这是诃利帝母护法尊啊”西首那名小尼容貌平常,性情却十分沉稳,首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明空经她提醒,也认出了诃利帝母,怯怯地点点头,两人退后数步,看着师父与诃利帝母。
诃利帝母足不沾地,飘飘向前移来,仔细打量着明空,虽然还不满十二岁,身量十分单薄,又穿了僧衣,那与生俱来的惊人秀色却遮掩不住,正在从内向外地散反出来。
“善哉”诃利帝母赞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串晶莹的项链,弯腰戴在明空项间。
看着鬼母骷髅般的脸庞靠近自己,明空十分惊骇,却一点也不敢动弹。
项链戴在明空项间,发出七彩的毫光,映得漫天深雪仿佛五彩的花瓣一般,缤纷艳丽。
诃利帝母站起身来,向妙贤一躬身,妙贤也躬身还礼,两名小尼也连忙合掌躬身,等到抬起头来,诃利帝母已不见了踪影,眼前唯有满空飞雪而已,刚才的一切宛若梦境,明空低下头来,项链却还挂在自己胸前,一颗颗晶莹圆润,非珠非玉,明空不禁伸出手指捻弄,温热的气息瞬间从掌心透入,传遍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妙贤怔怔地抬头看着天上的大雪,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明空,自今日起,你便蓄起头发吧。”妙贤道,“明天我请你母亲过来,接你出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