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哥哥、嫂嫂恭立床前,满面泪痕,悲戚万分。丫头、仆妇们屏息静气立在门外。玉娇龙神情惨切,木然地俯身下去,用手在玉母鼻下一试,只微微感到还有一丝气息。她心里已经明白,把自己抚育成人、一贯疼怜自己并大自己担惊受怕的母亲,就快和自己永诀了。玉娇龙想凑上前去呼唤母亲,可她感到自己的喉里好像被一团什么东西堵住了,出不了声;她想扑下身去哀泣,却又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只感到心里一阵阵剧痛,好似整颗心都在于裂一般。玉娇龙只俯着身子,不叫不哭,目不转睛地看着玉母。突然,玉母嘴唇微微一动,紧闭着的双眼却慢慢地睁开了。睁得那样大,又那样有神,就好像睡醒过来一般,眼里闪着光彩。玉母先看了看玉玑和鸾英,露出慈祥的笑意,微微地点了点头。当玉母又抬起眼来看玉娇龙时,她那慈祥的笑意消失了,眼里却露出一种悲悯和希望的神色。玉母从被里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玉娇龙的手,用一种十分微弱但却十分清楚的声音说道:“女儿,母亲要走了,可心里挂着你,上不了路。在这与你最后诀别的时刻,只求你听母亲一句话:允了鲁家的婚事。”
玉娇龙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玉母,流不出一滴眼泪,发不出一点声音。脸有如玉雕一般。
鸾英察觉情况有异,一颗哀痛的心有如被封入冰块一般。她忙俯下身来,对玉母说道:“母亲,你放心,妹妹的事就交给媳妇好了。”
玉母摇摇头:“娇龙尚幼,任性,又不甚知礼。我走后,就把她托给你了。鲁家的婚事,一定要她当面答应我。”
鸾英轻轻摇了摇玉娇龙:“妹妹,你就讨母亲一个欢心吧,这比服药还见效”
玉玑也在旁说道:“妹妹,我玉门世代忠孝传家,你快尽了这点孝心吧”
玉娇龙痴痴望着玉母,神志似乎也显得昏乱了。她拼命地张着嘴,好容易才从喉咙里进出几句断续的咽哑声:“他死了,我守孝”
玉玑和鸾英听得莫名其妙,相互看了一寸已,彼此脸上都露出困惑和略带惊恐的神色。
玉母也张大了眼,死死盯住玉娇龙。老人家这时的神志特别清楚,虽没听懂玉娇龙说的什么,但她却明白女儿还没有应允。
玉母又用一种迫促的声音央求道:“娇龙,快,母亲就等你一句话了。”接着呻吟了声,又痛苦地说,“我心里难过啊”
玉娇龙打了个寒战,全身微微一震,好像突然清醒过来。她回头看了看玉玑和鸾英,见他们都正在以期待和催促的眼光看着她。她又看了看玉母,沙哑地说道:“母亲,我一世不嫁人,也不再离玉门一步。”
玉母:“你父亲父亲设过誓你定要应允”
玉母说到这几时,喉里响起了一阵低沉的痰喘声,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大睁着眼盯住玉娇龙,在等待她应允。玉母几次张了嘴。
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慢慢地,玉母喉里的痰喘声越来越响,老人家的眼也越张越大,眼珠都像快突出来似的。玉玑见母亲被折磨得这般痛苦,真是肝胆俱碎,哀痛万分,鸾英也感到心如刀割。她一时情急,忙转身对着玉娇龙一下跪倒在她面前,哀求道:“妹妹,你看母亲已被析磨成那样,你难道竟这样忍心”
玉玑也上前一步,对着玉娇龙双膝跪地,泣不成声地说:“妹妹,你快应允了吧
为兄都给你跪下了“玉娇龙顿时只感到耳朵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声音,眼前只见无数道金光乱闪,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她已如被献入孔庙的三牲,只有甘当祭品了。
蓦然间,出现在她眼里的,却是悬挂侯府正厅那块金匾上的“忠孝传家”四个大字。玉娇龙木然地站起身来,跪在母亲面前,双手合掌,庄严地说道:“母亲,鲁府婚约,女儿遵命允从,你老人家放心去吧”
玉娇龙话音刚落,玉母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接着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眼睛也随即闭下了。
玉娇龙扑上前去,撕心裂肺地呼了声“母亲”,玉母眼角边立即滚出两颗大大的眼泪。
玉娇龙整个心都像被压成一团了。她睁圆了眼死死地盯着玉母那两颗往下流去的泪水,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哭声。那哭声在玉娇龙的耳里却越来越觉遥远,渐渐地,她只感到周围一片寂静,接着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玉娇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渐渐地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进她耳里。她用力张开了眼,一看,她却睡在自己的床上,香姑正伏在她身旁啜泣。玉娇龙想坐起身来,刚一转动,却感到一阵难堪的疲乏袭上身来,全身软绵绵的,只是动弹不得。
她只好用微弱的声音唤了声“香姑”。香姑忽地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她,惊异的神色很快变成狂了般的欣喜,喊了声“姐姐”,便扑到她怀里又哭泣起来。香姑哭得那样伤心,那样牵人肌腑,这过于高兴的哭泣,却比不幸的哭泣还要伤心。玉娇龙迷惘茫然,简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想仔细问问香姑,可香姑只是一个劲地痛哭,她无从插问,同时她也感到自己问话吃力。
香姑哭了很久,才又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她,脸上露出童稚般的依依,咽哽地说:“你已昏迷了三天,差点把我急死了。谢夭谢地,你终于醒转来了。”
玉娇龙这才明白过来。她尽量去回忆是怎样发生的事情,记忆里却是一片迷乱。她隐隐能够记起的是:闪光的金匾上“忠孝传家”四个大字;母亲眼角边两颗大大的眼泪。
香姑像想起什么似的,立起身未,边擦泪边跑出房去。一会儿,冬梅、秋菊进房来了,二人捧来了参汤,冬梅上前搀扶起玉小姐,秋菊正准备喂她时,玉娇龙蓦然发现了她二人穿着一身孝服,不觉吃了一惊,忙问道:“你二人穿淮的孝服谁去世了”
秋菊惊诧地答道:“老夫人呀”
猛然间,玉娇龙一切都回忆起来了。那天在玉母房里发生的全部情景,又一一再现在她眼前。她推开了参汤,用双手蒙住了脸。
玉娇龙没有哭泣,她已经没有了泪水。她只在心里默默念着:“天啦,我的命为何这样薄,这样苦”
死了罗小虎,已经捣碎了玉娇龙的心,母亲又去世,她感到擎个五脏都空了。而今,她只剩下了一个躯壳。她已经在母亲弥留之际允了鲁府的婚约,这是她在母亲生前唯一所尽的孝道了。
这是命,她只能由命了。就用这个躯壳去恪守玉门的“忠孝传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