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又看看高师娘。当她看到玉小姐紧抱马头,闭上双眼,流下眼泪来时,更是惊呆了。
她扯扯高师娘的袖子问道:“小姐怎么啦”
高师娘说:“你小姐最爱马,对马有情。”
香姑这才释然地打趣说:“小姐对马都这样,将来有了姑老爷就更不开交了。”
高师娘有意无意他说:“依我看,她是把马当人了。”
香姑不懂她的话,只白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玉夫人叫仆婢来催玉小姐进房避风,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大黑马,同高师娘、香姑进到耳房。
耳房里十分杂乱,老香火在屋角里生了一堆柴火,弄得满屋是烟。玉娇龙神魂不定地坐了会儿,推说柴烟呛得难受,独个儿走出耳房去了。过了一会才又回到房里,怅然若失地坐在一旁。
高师娘若不在意地向老香火打听道:“廊下那匹大黑马真骏,不知是谁人的坐骑”
老香火说:“一位过路汉子的脚力。那汉子也和那马一般壮。”
玉娇龙回头把脸向着门外,但却在聚精凝神地听着。
高师娘又问:“那位汉子呢”
老香火:“到枣林后面店子里打酒去了。”
高师娘:“那汉子是个什么样人平常人哪有这等饷马”
老香火:“他自称从关外来,要到冀南去办点私事。看样子像个军爷,很豪爽。”
高师娘又接过话说:“这位夫人和这位小姐乃是西疆边帅玉大人的宝眷。那位汉子若果是关外军汉,多半是玉大人辖下的人了。”
高师娘还想说点什么,玉夫人忙止住她说:“一个过路汉子谁知他的底细,高师娘何用说及这些。”
正在这时,外面家人来报风雪已停,催促夫人上路。
玉娇龙出来经过廊前时,那黑马一看见她,又是昂首,又是刨蹄,转来转去,势欲挣断缰绳奔跑过来。玉娇龙也是一步一回首,不胜依依。高师娘来到玉小姐身旁,低声对她说:“玉小姐,那马好仔认识你”玉娇龙凄然地一笑,略略点了点头。高师娘眼里没有敌意,玉娇龙脸上也无怒容。
车马又出发了,在积雪漫漫的古道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车迹蹄痕。
约莫行了半里之遥,玉娇龙忽然听到后面远远处地传来一声马的长长的嘶鸣,接着,又隐隐传来阵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天苍苍野茫茫无端奇祸起萧墙”
歌声在白茫茫的旷野里回荡,显得更加悲凉。玉娇龙整个心都张开来装进这一声声的呼唤。她探出半个身子回头望去,见后面已经显得遥远的土冈上,就在那棵巨大的枯树旁边,一匹雄壮的黑马昂然而立,马背上骑着一个披羊皮的身影,那身影还是那样的壮实,还是那样的伟岸。玉娇龙似乎还看到了那张异常英俊的面孔和那双含着嘲讽神色的眼睛。
她真想象前些日子在沙漠中那般,跨出车门,纵上马背,斩断辕索,向土冈上那匹黑马驰去。可她看了眼紧跟在后面那辆庄严华贵的马车,耳边立即响起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行不动裙,笑不露银”等一连串的训海,特别是那天晚上关于高师娘“失足”
坠楼的喻叹,她心里一阵悚然、身上那一圈圈无形的绳索也似乎在收紧。玉娇龙轻轻哀叹了声,土冈、马影顿时变得模糊起来。她缩回车去,端然坐着,一任眼泪珠滚水滴湿透衣衫,她却紧咬住唇,不让一声哼吐出来。
过了张家口,一路无话。玉夫人一行老少终于在大年年底之前到达京城家下。
玉帅在京府第,坐落在城南虎幄街南端,原是前朝一家王府旧第。因玉帅的父亲玉绍廷总兵为王事战死,皇上念其忠勇,除恩赐玉帅荫袭侯爵外,并将这座府第赏赐给他。
府第占地颇广,楼台亭阁,雕栏玉砌;古柏花树,枝叶扶疏;前厅内院,曲径回连。
玉帅出镇西疆,偌大一座府第仅留下玉娇龙的哥哥玉玑和嫂嫂张鸾英居住。整座府第虽然幽深壮丽,却显得冷冷清清。真是庭院空阶寂寂,花园草木荒芜,虽处京华闹市,却如置身幽谷。玉夫人已离家十年,今日来归,触景生清,不免有些感慨。玉娇龙离家时年纪尚小,记忆已觉依稀,今见府内这般宽广清静,正中心意,暗暗高兴。高师娘喜它气象威严,有如躲进崖洞。香姑惊其陈设豪丽,好似来到天上。总之,各人志趣不同,感受也就不一。
再说王娇龙的哥哥玉玑,字怀壁,年已三十,比玉娇龙年长一十三岁。就在玉帅出京那年,参加会试中了进士,后经朝考,得点翰林,任翰林院编修,以后又任过吏部主事,一年前已出任沧州州官去了。少夫人张氏亦随任去到沧州,因得知玉母已从西疆起程回京,于半月前特从沧州赶回料理迎候。张鸾英是世家出身,知书识礼,性情温厚。
gu903();她在玉母面前,亦能顺意承欢,克尽孝道。因此,很受王母宠爱。这次婆媳重聚,自有一番悲欢。鸾英在府第门前拜迎玉母时,见姿婆颔上皱纹增了许多,两鬓已变霜白,心里一阵酸楚,不觉凄然泪下。玉母将她扶起,见媳妇虽仍不减当年丰艳,毕竟已属中年,至今尚无生育,也怜悯起她来,心里也是难过。玉母与鸾英正叙话间,玉娇龙已来到鸾英身旁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嫂嫂”,同时给她深深一礼。鸾英顿感眼前一亮,恍如一只彩凤飞来。她先是一怔,接着又是一惊,呆立一瞬,当她回过神来,认出这就是娇龙妹妹时,也忘了还礼,便忙把她拉住,仔细打量一番,不禁啧啧称赞道:“妹妹,十年不见,你竟长得这般标致,京中姐妹简直没有人肯和你并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