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韦春芳欢喜道:“老爷与双儿姑娘相识,那是最好不过。可见你二位极有缘分。双儿姑娘,这位老爷是首屈一指的大财主、大好人,你能结交上他,可是天大的福气,好生侍候罢。”
韦小宝笑道:“本老爷是甚么首屈一指、首屈两指的大财主,那倒是不假;大好人甚么的,那可是大大的不见得了。”
韦春芳见他出手便是一千两银子,只当他是不通世事的阔少,忙低声道:“这小娘倔强得紧,不过老爷只要有兴致,我自有法儿。”
韦小宝笑道:“你那法儿,也就是灌点儿春酒甚么的罢”
韦春芳诧异道:“原来老爷是行家。”
韦小宝道:“我妈妈与你老人家一样,就是做这调调儿的。”
韦春芳道:“怪不得。”
却又神色黯然道:“你妈妈有恁大的福气,自己做这等生意,儿子却做了大老爷,哪像我唉,小宝那个小王八蛋,也不知死到哪儿去啦。”
看到韦春芳眼里眷念、挂怀的神色,韦小宝怦然心动,真想如孩童时一般,扑到母亲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叫一声“妈妈”
但他还是忍住了,一语双关道:“妈妈,你家的丽春院这样大,生意定是不错的,你老人家的儿子,还能没有出息么”
韦春芳见他眼里一丝贼兮兮的光一闪而过,叹道:“不怕你老爷着恼,我那个小王八蛋儿子也就你这样的年纪,也就你这样的身个,也就你这样的贼兮兮眼睛,也就你这样”
韦小宝笑道:“妈妈,你别再说下去啦,再说本老爷就成了你嫡亲的儿子了。”
转了身子,对双儿道:“喂,唱支小曲儿本老爷听听,好不好啊”
曹雪芹道:“这位姐姐的小曲儿唱得可好了,只是现下心绪不好,只怕她不肯唱。”
双儿拈带不语。
韦小宝又问:“你会十八摸么”
双儿也是吃院子里的饭,如何不知道这十八摸是最为淫亵的下流小调如同受了极大的羞辱,未及答话,泪水先落。
韦春芳喝道:“哭甚么教了你一整天,连一根紫竹直苗苗也不会唱,亏你有脸哭1
又陪笑对韦小宝道:“她不会,我来唱给你老爷听,好么一呀摸”
韦小宝笑道:“你老人家唱的,我却又不爱听了。妈妈,你有事忙去罢,我与这位双儿姑娘,还有得许多的话要说呢。”
韦春芳应声“是”,走了出去。
到了门首,却又回转头来,道:“双儿姑娘,好生侍候这位爷,侍候得好了,老娘有赏。若是叫老爷有一点儿不畅快,哼哼,仔细你的皮1
待得韦春芳走后,双儿忽然抬起头来,决绝他说道:“那种曲子,我不会,也不唱1
韦小宝道:“连一只小曲都不唱,那你来这种地方做甚么啊”
曹雪芹道:“前辈,这位姐姐不是自己来的,是有人卖了她来的。”
韦小宝笑道:“是么是哪个缺了八辈子大德的大花脸,将这样一个落鱼沉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的女子卖到这种地方啊”
曹雪芹道:“前辈,不是落鱼沉雁、闭花羞月,应该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曹雪芹不知道双儿的身份来历,更不知道韦小宝是成心转了弯儿骂他的爷爷曹寅,自言自语道:“一个臭男人,得遇一个美貌女子,是他前生修来的福分,却怎能将她卖与别人”
韦小宝道:“她被人绑了肉票也说不定。”
曹雪芹怒道:“咱们臭男人若是被人绑了肉票,倒是情有可原;绑了美貌女子做肉票,真正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1
韦小宝拖长了声音,道:“男人是土做的骨肉,臭烘烘的,狗强盗蒸煮来吃了,拌上葱花,蘸了酱油、香醋,那肉还是臭的。女子是水做的骨肉,就这么清蒸了吃,不放调料,也是香喷喷的。”
方才说道强盗要将曹雪芹蒸煮来吃了,吓得他浑身发颤。岂知韦小宝此时这样说,曹雪芹却将小小的胸脯一挺,道:“姐姐别怕,强盗是杀人、吃人,便叫他杀我吃我好了。有我与这位前辈在这里,再是凶狠的强盗也不敢奈何你。是么,前辈”
韦小宝一怔,心道:“他奶奶的,真正是有其爷爷必有其孙子,这么小便会怜香惜玉了。”
然而看他满面稚气,却又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韦小宝不禁一时语塞。
片刻,韦小宝道:“那是自然的。不过强盗不杀你的这位姐姐,只是合伙儿拿了她做老婆也是有的,咱们两人便救她不得了。”
曹雪芹迷茫道:“甚么叫合伙儿拿了她来做老婆啊就像合伙儿写诗、作画一般么”
韦小宝嘻嘻笑道:“那可不一样。合伙儿拿你姐姐做老婆有趣得紧,你要不要试一试”
曹雪芹道:“怎么试啊”
韦小宝未及答话,双儿却对曹雪芹道:“你是好孩子,不要听这些脏话。”
双儿又对韦小宝冷然道:“韦爵爷,不管你与曹老爷有甚么恩怨,然而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是一条七尺男儿,有本事便找曹老爷去砍去杀,我却不许你这般坑害一个孩童。”
“韦爵爷”三个字入耳,韦小宝心道:“这小娘好生厉害,却是认出老子了。哼哼,这曹小脸有甚么好,天下女子都护定了他双儿小娘这样,连老子的义妹雯儿小娘也是这样。”
想了想,便强词夺理道:“你既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怎么连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本爵爷想听只小曲儿,你也不唱啊”
双儿眼盈珠泪,道:“韦爵爷,只要你不难为这孩子,我总依了你就是了。”
说完,双儿坐到窗前,手抚古筝,玉指轻弹,浅吟低唱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歌声清丽凄绝,如位如诉。
韦小宝不学无术,怎么懂得阳春白雪尽避如此,却也感到了心头塞着甚么。
曹雪芹低头不语,忽地,他“扑通”跪倒在韦小宝的面前,道:“前辈,救救姐姐,救救姐姐。我爷爷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
韦小宝笑道:“那好啊,叫你爷爷”
忽然,韦小宝停住了口。
曹雪芹道:“前辈,叫我爷爷怎么样啊”
韦小宝神色紧张,低声道:“小声你们听到有人说话了么”
双儿摇摇头。
曹雪芹仔细听了听,道:“没有埃”
韦小宝道:“你们的耳朵都出了毛病那声音道:韦小宝,韦副教主,你出来呀,本座找你有重大事体商量呢。韦小宝,韦副教主,你出来埃他奶奶的,做缩头乌龟么”双儿还是谣头,曹雪芹还是道:“没听见。”
韦小宝道:“他奶奶的,不是你们的耳朵出了毛病,就是老子的耳朵出了毛箔不对,这是一门高深之极的武功,他妈的传音入室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