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杰听了,摇了摇头,看了旁边的魏仁一眼,低声道:“中了秀才,侄儿想要去广州寻父亲。”
魏仁闻言,已是变了脸色;曹颙依是面色如常,继续问道:“除了寻你父亲,就没有其他打算么?”
魏信送他们几个回江宁时,文杰已经十岁。所以,对于眼前这位“曹世叔”,文杰记得清楚,父亲当年曾交代,若是在祖父家不好待,可以使人送信给京城的“曹世叔”。
所以,当曹颙没有将他当成孩子,正经八百地询问他的意见时,他也说出的心里话。
“除了寻父亲,就是学着生计经营,照顾弟弟妹妹,孝顺长辈们。”文杰回道。
魏仁脸上越发难看,顾不得在曹颙面前,嗔怪道:“小小年纪,好好读书就是,想这些没用的作甚?咱们魏家还养活得起你们这几个孩子。”
文杰红着脸,没有说话。
文志却是直肠子,见哥哥受训词,忍不住嘟囔道:“是大伯娘说的,家中生计艰难……”
魏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着文杰丝毫没有少年的浮躁,这般懂事,曹颙倒是多了几许怜惜,道:“除了广州,还想不想去其他地方?京城繁华,你想不想带着弟弟过去转转?可以去学院读书,也可以学做生意。”
文杰还没说话,文志眼睛已经亮了,眼巴巴地望向兄长。
文杰犹豫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道:“世叔好意,侄儿赶紧不尽。只是父亲曾交代过侄儿,叫侄儿代父尽孝。祖父、祖母都以老迈,侄儿想要侍奉在旁。”
这话说的,倒像同方才“广州寻父”的拧了,他怕曹颙误会自己是巧言推脱,忙道:“就是侄儿想要去寻父亲,也是因不忍见祖父、祖母太过思念父亲。”
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曹颙点了点头,神情越发柔和,道:“百善孝为先,如此也好。只是你要记得,我虽不是你父血亲,但是同你父如同手足。在我心中,你们几个就是我的亲侄儿。你父亲早年曾有三万两银子,在我这里,等你们大了,我会使人过来,为你们兄弟置产,所以你无需担心你们兄妹几个的生计。”
至于为何不现在就置,是因为魏家一大家子人还没分家,现在买了宅地,亲戚间又要说嘴,反而让几个孩子为难。
文杰听了,脸上却没有喜色,抬起头来,望向曹颙,眼里已经雾气蒙蒙,说话已经带了颤音:“世叔,不是从京城来,而是打广州过来?”
他记得清楚,父亲虽提过几次“曹世叔”,但是从没有提过银钱,反而悄悄对长子提过,在广州给他们兄弟几个留了些产业。往后大了后,他们想回广州定居也便宜;想要留在江宁,过去卖了地就是。这些都托付给京城的“曹世叔”。
如今,“曹世叔”嘴里说的却是银子,不是地。
若是父亲好好的,“曹世叔”因何会做这个主。文杰有些不敢想了……
曹颙、魏仁对视一眼,没想到文杰这么敏感,两人的意思,原本要拖几年,再告诉文杰的。
曹颙看了文杰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文志问道:“文志想要去京城么?”
文志眼睛亮亮的,仰着头问道:“京城能参军么?侄儿想要去打仗?”
曹颙想起家中的“大将军”,不禁莞尔,道:“文志想当大将军?”
文志摇了摇头,道:“不是大将军,是想要当武官。侄儿脑袋笨,读书记不住,跟着梁师傅学拳脚反而快。要是做了官,也能赚银钱,养活姨娘。”
魏家虽比不得程家名闻天下,却是江宁城数一数二的大地主。
就是曹寅在江宁时,对魏家也客气三分。
在魏家长大的孩子,如今却一个个都为了生计谋算,曹颙的笑容僵在脸上。
魏仁方才还能斥责文杰,现下直剩下满脸羞惭,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见曹颙神色难看,文志有些忐忑,小声道:“世叔是嫌侄儿没志气么?”
曹颙神情舒缓,摇了摇头,道:“没有。文志想得没错,既然读书读不好,学拳脚也好。只是你要记得,想要当武官的话,当兵是不行的。小兵想要熬成武官,忒不容易。你若真想要当武官,就好好学习骑射,功课也不能尽数丢下,策论还是要学着做的。然后考武科,等中了武举人、武进士,就能当武官了……”
聊了一会儿,程梦星已叫人安排订了上席送过来。
曹颙对孩子向来有耐心,这几个孩子也能感觉他的善意,乐意同他亲近。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只有文杰,文雅的面庞多了几分愁绪。曹颙到底没忍心在孩子面前说实话,只是悄悄安慰道:“贤侄不必多想。你父亲没事,只是出洋几年,乐不思蜀。等他回来,咱们一起讨伐他。”
也不知他听见去没有,但是在两个弟弟面前,却能看出他在掩饰自己的忧心。
等到魏仁使管家将侄儿们先送回去,只剩下他同曹颙二人时,曹颙叹了口气,道:“魏大哥,孩子们这点儿年纪,正是需要长辈呵护的时候。整日里却都想着生计,实在叫人不忍。要不然,就从他们父亲留下的银子中,先留下几千两,算作他们几个的嚼用吧?”
魏仁满脸通红,忙摆摆手道:“大公子要臊死我了。都是我掌家不严,轻慢了侄儿们,往后定不会如此。那几万两银子,是五弟留下的聘嫁之资,如何好轻动,还是请大公子代为保管……”
魏仁态度坚决,曹颙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几日,就听说魏家长房嫡子的婚期延了。听说是魏家大爷的意思,说起寺里的高僧说了,今年魏家流年不利,不宜婚娶。
因这个缘故,魏家还在寺里连做了几场法事……
京城,安定门内,雍亲王府。
十三阿哥穿着宝蓝色常服,逗弄着婆子抱着的婴孩,带着几分欢喜道:“四哥,这小阿哥长得可够俊的,长大了指定是美男子。”
四阿哥也难得没有冷着脸,慈爱地看着这襁褓中的婴儿,道:“我使人从热河的喇嘛庙里给让他求了护身符,只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
他子息艰难,早年六子四女只站住三子一女,夭折了半数。
如今这个年侧福晋所出的小阿哥,虽然是足月所出,但是因母体孱弱,也不如寻常孩子结实。
可怜天下父母心,十三阿哥心中叹了口气,道:“快百日了,到时候可要好好热闹热闹。听说年羹尧使人回来送礼,到底是亲舅舅,够疼外甥的……”
曹府,兰院。
李氏婆媳说得也是新生儿之事,却不是雍亲王府的小阿哥,而是淳郡王府那边的陈庶福晋生了小阿哥。
虽是异母弟,但是初瑜这个出嫁长姊,礼也不好轻了。
康熙五十九年的秋天,就在各个府添丁礼中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