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外头人散场,康熙才起身,带着儿孙往“甲申”包间来。没想到,才走到包间门口,正听到曹颙发问。
十三阿哥的回答,并没有多慷慨激昂,相反还带着几许辛酸无奈,但是却跟锤子似的,击打在康熙心头。
这是他的儿子,冷了十几年,还想着自己“为人子”,还想着尽孝。
康熙只觉得眼眶发热,身子一趔趄。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跟在康熙身后,见情形不对,忙上前扶住:“皇阿玛!”
弘明也惊诧出声:“皇玛法……”
包间里瞬间静寂无声,十三阿哥望着帘子,眼神带着几分迷离。怕是他只当自己出现幻听了。
这天下间,不管是称呼“皇阿玛”,还是“皇玛法”,只有一人当的。那个人,在紫禁城,在乾清宫,怎么可能出现在内务府的库房里?
曹颙已是醒过神来,站起身来,挑开帘子,同康熙对了个正着。
康熙的视线落在曹颙身上,又跃过曹颙,落到他身后坐着的十三阿哥身上。
上次相见,还是在汤泉庄子,康熙命这个儿子“休养”的时候。
不是休养么?为何他气色看着更晦暗,枯瘦露骨?
这父子相望,康熙失态尚可,十三阿哥再不起身,就是大不敬之罪了。
曹颙心中着急,只能“扑通”一声跪下,朗声道:“臣曹颙见过皇上,叩请皇上金安。”
十三阿哥这才醒过神来,忙起身跟着跪下:“儿臣胤祥见过皇阿玛,请皇阿玛安。”
旁边的王鲁生虽没见过康熙,但是听着曹颙同十三阿哥的话,还哪里有不明白的,也跟着跪下,不敢再抬头。
康熙上前一步,进了包间,先扶起曹颙,问道:“就知道你是闲不住的,来看热闹?如今也能安心了,十六阿哥这法子不错,看来银行能也能维持下去。”
曹颙心里直喊冤枉,自己可没兴趣凑热闹,是被人临时拉来的,但是康熙已经给了定论,也不好多说十三阿哥是非,只能应道:“银行之事,毕竟同臣有些干系,臣多少有些惦记。”
康熙点点头,看他的目光越发温和,随口又问了两句家常。
曹颙见十三阿哥同王鲁生还跪在地上,康熙也没有叫起的意思,忙向十六阿哥使了个眼色。
十六阿哥站在康熙身后,进前一步,道:“皇阿玛还是先落座,儿臣身边带着几个好茶饼,这就使人奉茶。”
康熙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居中坐了,道:“都起吧。”说完,指了指十三阿哥对十六阿哥道:“扶起。”
十六阿哥心中腹诽不已,皇阿玛是不是太不近人情,遇到曹颙跪下都能亲手扶起,到十三阿哥这,却是这般冷淡。
他是不知道,康熙不是不想上前去扶儿子,而是情怯,不敢上前。
十三阿哥跪下叩首,露出那花白的辫子,刺痛了康熙的老眼。
那花白的辫子,佝偻的身影,不知道的人看了,定会以为是花甲老人。
这是他曾最宠爱的皇子,这是他的小马驹,成了这般模样。
就是被圈了十多年的大阿哥、二阿哥,也没有落得这般模样。那两个儿子,自打圈禁,康熙一次未见,但是宗人府同太医院的折子不会作假。
到底是他的儿子,康熙不会委屈他们,吃喝用度,美酒佳人,落不下他们。那两个也没有让他失望,醉生梦死,身子发福得走不动道,小阿哥、小格格一个一个往外蹦。
就算不能有功于大清,他们两个也算尽到了爱新觉罗子孙繁衍子嗣的责任。
为什么,只有他的老十三,失了生气,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一起扶起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低着头,不敢抬头。
恍若梦境,十三阿哥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何时,已经泪落满襟。
十六阿哥伶俐,已是瞧出不对,挥挥手打发王鲁生同小满悄悄退出去。
曹颙也想退出来,但是旁边站着弘皙与弘明,挡住他的去路。看曹颙抬头,弘明还露出一口小白牙,出声唤道:“姐夫!”
模样甚是纯良,眼神很是无辜,声音算是清脆,引得康熙都往门口看来。
曹颙见状,只能硬着头皮,躬身对弘皙同弘明道:“见过两位阿哥。”
这两位是皇孙阿哥,跟曹颙有尊卑之别。
这会儿功夫,十三阿哥已经偷偷试了眼泪。
康熙看着眼前诸人,疼爱的几位皇子,最宠爱的两个皇孙,还有自己的……孙女婿……
他轻声“咳”了一声,道:“坐吧。”
话虽向众人吩咐的,但是这屋子里座位有限,只有四只凳子。
最后,只有十三阿哥、十六阿哥同十七阿哥三个坐了。剩下曹颙同两位小阿哥,差了辈分,就站在一边陪着。
若不是气氛委实古怪,曹颙都要站出来说告退了。
本来就是,人家父子爷孙说话,他站在一边,实在不自在。
康熙看着没什么,但是曹颙还记得刚刚跳开帘子时,康熙的眼色。
那种眼神,曹颙并不陌生。早年的老太君、曹寅夫妇,后来的庄先生,都有这种眼神看过曹颙。那是发自心底的慈爱,是真情流露。
想到此时,曹颙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十三阿哥要解冻了。
一时之间,曹颙倒是生出几分紧张。
真是的历史,到底是什么?
十三阿哥到底是四阿哥登基后提拔,还是在四阿哥登基前就出山,为四阿哥登基立了功劳,才得了重酬……
不过,曹颙并不是喜欢自扰之人。
想不出来,就静观其变好了。
算不算好心有好报,就算散尽积蓄,但使得父子有了和解的契机,也算是十三阿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