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天佑说话,其他人也都停了诵书,都望向钱陈群。
钱陈群点点头,道:“是昨日的课业么?说来听听。”
天佑抬头道:“夫子,这《三字经》上说‘人之初,性本善’,那为何还有人‘人面兽心’、‘心怀叵测’、‘笑里藏刀’,做了‘中山狼’?既是有了‘中山狼’,那人们若还是有善心的话,不是都被狼吃了?”
听着天佑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典故,钱陈群颇为意外,这并不是他学堂上所教授的。不过,仔细一琢磨这些典故的意思,他不禁皱眉。
这些典故,没有一个是说人好的。
“这些典故,你从何处得知?”钱陈群望向天佑的眼神有些锋利,虽说众人中最聪慧的当数妞妞,但是妞妞是女孩,身份所限。
钱陈群向来将天佑当成得意门生,想要好生教导,传其衣钵,自不愿他步入歧途。
就听天佑回道:“夫子,这些典故是家父这些日子讲给弟子的。不止弟子,就是姑姑同弟弟们也都听了。父亲每日午后,叫我们到书房去,除了讲授这些典故,还问弟子们的心得。”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几分迷惘之色,道:“只是这些,同《三字经》、《千字文》里面讲的差太多,弟子都有些糊涂了……”
钱程群这边,听说是曹颙讲授,不禁瞠目结舌。
在他心中,曹颙是个温煦有礼的谦谦君子。他以为,就算曹颙教导儿子们,也会口称“仁义礼智善”这些,谁会想到教授的都是这些有违君子道的典故。
天佑品行端良,既晓得孝顺长辈,对弟弟妹妹又照顾有加,听了这些同过去认知相悖的典故,犯迷糊也是正常的。
钱陈群的嘴角抽了抽,看来自己要寻曹颙这位东主,好好问一问了。
眼下,学生们正巴巴地看着他。
他“咳”了一声,道:“先诵书,且等到下课了再说……”
曹颙这边,还不知自己这几日的下午“补课”,让孩子们陷入混乱。他坐在书房的摇椅上,手里捧着本史记,正从里面找典。
既是意义深刻的,还得是故事粗浅易懂的,才好说给孩子们听。
不能让他们成了温室里的小花,长成纯良的小白兔。那样的话,往后没有家庭照拂,还不得让人生吞活剥。
要是各个都教成小狐狸,扮猪吃老虎,曹颙也没敢指望。
不说别人,就是恒生那边,就不是个能同别人玩心眼的。
不过是给让他们眼界宽些,对“人心”的认知深刻些,往后少吃些亏。
至于李家、孙家,到底哪家是“中山狼”,曹颙这边没什么可担心的。自己又不是小绵羊,怕被狼吃掉,谁吃谁还保不齐。
李家李煦也好,李诚也好,但凡不算计到曹家头上,曹颙顾及到李氏,绝对会避而远之。倘若这两个算计他,那就只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至于孙家那边,他已经在程梦显面前表态,剩下的就看程梦显如何安排。
既然程家人不知深浅地掺合进来,不将事情料理清楚,就想要抽身,哪有那么便宜的美事儿?
这个程梦显会如何料理,曹颙倒是有些好奇。
说起来,除了有些自以为是外,程梦显还算是颇为识时务。
只是身份所致,这个年轻人的算计心太重,他没有将孙珏手书的正本给李家,未必是怕程家担干系,说不定想要玩一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
他既能选择向曹家投诚,就该有后手,只是不知能施展几分……
什刹海,程宅。
见过曹颙之后这数日,程梦显全部心思都放在收集关于曹颙的所有传闻中。自打见了曹颙,他就晓得之前的传闻有误,那人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人。
虽说后悔,用错了法子接近曹家,但是他晓得后悔没用,想法子弥补才是正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越打听,越是让他心惊。
曹家发迹,有曹家祖上几代人的铺垫;曹颙发迹,只从康熙四十八年曹织造遣子进京开始。
固然遇到风波无数,但是曹颙可谓幸运之极,最后总是平平安安。这其中,就算有皇帝的照拂,剩下的还是曹颙有自保之力。
程梦显想起,那日见曹颙时,曹颙对于孙珏入局之事并没有半点意外。再联系到孙珏那九千两银子的来路,程梦显明白了,那日护送银车而来的,不是孙家的下人,而是曹府的管事。
想到这些,再想想那日曹颙打量自己的目光,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算不算现世报?自己之前刚刚瞧不起孙家、李家子弟,就在曹家人面前落笑话?
自以为财大气粗么?
一个“程”字招牌,晃花了他的眼,让他夜郎自大起来。
待晓得曹家稻香村的创立,并不是外甥女的主意,曹家没有占外甥女半点便宜,反而将赚钱的买卖交给她打理,让她落下四分股利,程梦显明白,曹颙不是银钱能打动……
还是等堂兄来信,而后,也该给曹家一个交代……
却说曹颖这边,行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前门外,取灯胡同,一座二进小宅前停了马车。
这一路上,坐在马车里,马车外的喧嚣,曹颖似乎都听不见。她心里跟打鼓似的,手心里都是汗。
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婆子近前,隔了车帘问道:“奶奶,叫门么?”
“嗯!”曹颖哑着嗓子说道。
那婆子吩咐一声,就有两个长随近前去叩门。
“谁啊?”随着说话声,门里传了脚步声,隔着门问道。
那婆子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本宅的内管事,大爷吩咐我过来给新姨奶奶送东西。”
这边宅子置了没几日,前院当差的,也大概晓得这里不是正经住家,是安置的外室。听到外头的话对上,不疑有它,“吱呀”一声推开门。
待见外头除了两个管家婆子,还有几个健仆,那人一愣,刚想要拉上门,就被人推开。
那婆子瞪了他一眼,道:“放肆,奶奶来了,还不快传姨奶奶过来请安?”
那门房五十来岁,听了这婆子的话,心里暗道糟糕。
这边买宅子的爷,藏头缩尾的,连下人都是临时雇用的,不敢张扬,可见是个惧内的。这如今正房奶奶来了,还不知内宅那个受不受得住。
那位爷虽隐了姓名,但是穿着五品补服,想来也是有身份的人。瞧着这正房奶奶出行的派头,就不是内宅那位只带了个小婢的姨奶奶能比的。
另外一个婆子却是和气些,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银钱,送到这门房手中,道:“老哥快去帮着通传吧,我们奶奶是慈善人,若是见了新姨娘欢心,说不得还有赏赐下来。”
那门房听了欢喜,左右他又没有卖身,不过是签得半年差,谁去理会大户人家的妻妾争斗。
他带着几分看戏的意思,小跑着往里禀报去了。
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心里只能叹息,这大爷竟真置了外宅。还是大奶奶贤惠,搁在别人家,还不知要怎么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