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棚里,九阿哥与十阿哥两个正在苦口婆心地规劝八福晋。八福晋不仅自己个儿品级装扮了,还使人将大阿哥、大格格、二格格都带过来,在灵堂上等着,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
八福晋没有生产,同八阿哥膝下只有一庶子、一庶女。庶子就是大阿哥弘旺,庶女是二格格。大阿哥与二格格同龄,今年都是九岁,瞅着也乖巧懂事。
大格格并不是八阿哥的亲生女儿,而是八福晋的养女晚晴,是原南书房行走何焯之女。
去年冬天,二阿哥那边刚闹出“矾书案”后,康熙就发作了曾在八贝勒府当过差的南书房行走何焯。大面上的理由有好几条,都是文字官司,实际上因他同八阿哥往来交好。加上他康熙四十五年丁忧时,曾将小妾所出的幼女托到八阿哥府上照看,这才是真正的罪过。这个幼女,就是晚晴了。
何焯罢官后,晚晴被父亲接回何家,但是也经常回八阿哥府探望养父、养母。上个月八阿哥病后,她更是到这边来,陪着养母一道衣不解带地侍候汤药。
虽说不是血亲,但是按照“义服”之礼,她同大阿哥、二格格一道服“折衰”。
“八嫂,您就忍心让八哥的魂魄不安?”九阿哥劝:“弟弟晓得八嫂同八哥夫妻情深,但是八哥去了就是去了,八嫂还是看开些。”
八福晋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说走了就走了,只言片语都没有交代,如此狠心,为何要让他安心?”说着,已经是泪流不止:“我就是要让他牵挂,让他不安心。不是还有还魂这一说么?只要佛祖肯成全,往后我吃斋念佛,铺路搭桥,做一辈子善事……”
说到这里,她俯下身子,对几个孩子吩咐道:“一会你们要记得喊人,喊阿玛。要是你们阿玛舍不得你们,说不定就回来了。”
大阿哥与二格格还是混沌的年纪,虽说觉得不对劲,但是仍乖巧地点头应了;大格格今年已经十三,豆蔻年华,晓得事了。
她听了八福晋的话,跟着流泪,轻声唤道:“额娘……”
八福晋也不擦眼泪,道:“哭吧,平素舍不得叫你们几个哭,今儿就多哭几声。要是你们阿玛不忍心,说不定就会回来了……”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这一哭,几个孩子也忍不住,屋子里立时都是哭声。
九阿哥见了此情此景,只觉得鼻子酸涩难当,脸上冰凉。伸手摸去,不知何时,他也是泪流满面。
“福晋,九爷,十爷,圣旨到了。”进来通禀的管事听见震耳的哭声,只觉得耳朵发麻,但是圣旨要紧,不敢耽搁,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
“圣旨,这个时候?”九阿哥低头将脸上的泪试了,抬头问道:“是谁来传旨?”
八福晋在旁,听到“圣旨”二字,也住了哭声。
那管事躬身回道:“是四王爷同内务府曹总管过来传旨。”
九阿哥这几日忙着丧事,没有顾及到别的,现下算算日子,可不是圣驾该到汤泉了不是。
“八嫂,既是圣旨到了,那就摆香案吧。”九阿哥跟八福晋说完,又对十阿哥道:“许是皇阿玛的追封到了,咱们两个出去迎迎。”
十阿哥应了,同九阿哥一道出来。
中门已经大开,四阿哥与曹颙站在门外,却没有立时进门。直到九阿哥与十阿哥出来,彼此见过,四阿哥才抬脚,进了花园大门。
八阿哥虽停了俸禄与府中诸人银米,但是爵位并没有革,贝勒府也有自己的文武属官,都跟在这边料理丧事。
听说圣旨到了,众人也都出来,跟在八福晋身后跪迎。
八阿哥过世已七日,追封也好,谥号也好,也当下来。所以听说圣旨到,九阿哥才并不惊奇,但是见四阿哥绷着一张脸,他有些心里没底。
心里没底的,还有曹颙。
灵堂设在园子前院,方才八福晋与几个孩子的哭声,也传到曹颙的耳中。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得苦熬。
四阿哥带来的,又是那么个旨意,要是九阿哥能忍住不闹,才是奇怪。
五台法事,都止了诵经声,灵堂前一片寂静,众人都等着四阿哥宣旨。
四阿哥却是不急,将身子避开,冲曹颙点点头,示意他先宣旨。
也罢,先听了好消息,再听坏消息,说不定有个缓冲。
曹颙心里想着,上前两步,面南背北站了,拿出圣旨,平举到身前,朗声道:“圣旨到!”
场中诸人,除了曹颙与四阿哥,其他人都跪了下去。
圣旨不晓得是谁拟的,洋洋洒洒一大篇,极尽华丽,其中主要就是两个,追封为“廉郡王”,加谥号为“顺”。
八福晋这边匍匐在地,满脸是泪地接了旨意。即日即时起,八阿哥就不再是八贝勒或廉贝勒,而是廉顺郡王。木主神位上,都要换了称谓。
听到只追封为“郡王”,九阿哥有些不满。
八阿哥生母出身低不假,但是最后也封了妃的。八阿哥本身,十几岁当差,跟着圣驾西征,掌正蓝旗大营;而后在六部当差,政绩不菲。
八阿哥的才华学识,哪里比三阿哥、四阿哥差了?或者不能封个亲王,死了也追封不得么?
九阿哥正满腔郁结,无处发泄,四阿哥已经拿着旨意,开始宣读今儿的第二份圣旨。
九阿哥心里再不满,也只能依靠规矩,跪下听了。
待听到是“移灵回京”的旨意,九阿哥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狠狠地瞪着四阿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想来已经是气极。
曹颙站在四阿哥身后,听着四阿哥语气平静地宣旨,真是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
无论接下来,发生口角也好,争执也罢,都是他们皇家自己的事儿,自己这个外人实没有必要做这个见证人。
八福晋脸上已是失了血色,目光呆滞,身子摇摇欲坠。幸好大格格眼见尖,一把扶住,她才没有跌倒在地。
十阿哥气得“哇哇”直叫,也顾不得哥哥弟弟那一套,伸出手来,指着四阿哥道:“你同八哥有什么仇,死了死了还不叫人安生?为了拍皇阿玛马屁,连兄弟情分都不要了?”
“那日,我不是说了么,八哥的灵柩不能移!为何,为何,你为何……”九阿哥使劲地握着拳头,强忍着怒气,脸上露出几分狰狞,吼道。
四阿哥卷起圣旨,也不看九阿哥,道:“圣命所为,本王也无可奈何。弟妹,接旨吧。”后边这句,却是对八福晋说道。
“……皇阿玛……逼死了我们爷,也容不得我么?”八福晋并没有接旨,而是仰头怒道:“爷啊,你快点来带我一道走吧……”说到最后,已经是放声哀嚎。
几个小的,见了这般情景,哪里还忍得住,都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着状似疯癫的八福晋,听着孩子们的哭声,红了眼的九阿哥再也忍不住,低吼一声,冲上前去,拳头狠狠地落在四阿哥脸上。
四阿哥身影也算高大,但是耐不住九阿哥是含怒出击,身子一趔趄,撞到曹颙身上。
一拳刚完,接着一拳又至。四阿哥这边,没有回避之意,立时脸上开了染缸,嘴角已经磕出血来。
曹颙在四阿哥身后,看着眼前眼花缭乱的,心里叹了口气。总不能束手旁观下去,那样就要得罪四阿哥了……
“九爷,还请息怒。就算四爷大度,不会告到御前,毕竟是八爷灵前……”曹颙无可奈何,别无选择地拦住九阿哥的第三拳,低声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