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满地狼藉,想着院子里尚未冲刷的血迹,八阿哥看了看哭得近似癫狂的八福晋,低声询问边上的丁嬷嬷,道:“又是听了什么难听的话么?”
丁嬷嬷摇摇头,低声说了缘故。
这回的根源却不是在闲言碎语上,而是因为鹿肉。
今儿过去听戏的福晋、夫人不少,但是多晓得八福晋脾气的,还真没有人敢招惹她。就算八阿哥再不得志,也是当朝皇子的身份。
真敢当面嘲讽八福晋的,也没有几个;不过是她多心,有些话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听着像是好话的,她也只当别人有弦外之音,定要辩个三六五来才肯消停。
在听戏中间,有御前侍卫过去传旨,是康熙的赏赐,两块鹿肉。
三阿哥正在随扈,三福晋这边欢喜不已地接了旨意,叩谢圣恩。
虽说谁家也不缺这几块肉,但是这是木兰行围的东西,又是御赐,三福晋自然是面上有光,其他贵妇也是没口子的奉承。
三福晋耳濡目染的,也学着丈夫“谦逊”那一套,只说是皇阿玛的恩典,指定是其他皇子府也有的。
刚好五福晋也住在海淀园子这边,听了这话,就多问了传旨侍卫一句。
除了三阿哥这边,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这几个开府阿哥都有。就是宫里的几位阿哥,也是人人有份的。
边上的八福晋听了,已经是变了脸色。
当朝皇子中,除了被圈的大阿哥、三阿哥,与跟被圈差不离的十三阿哥外,就只有八阿哥这边没有赐肉。
她本就有心病,再看着别人,就觉得别人的眼神也不对了。
冷言冷语地说了两句,八福晋就从诚王府园子出来,回了自己园子。
她却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恼,就算是父子有不合的地方,到底是至亲骨肉。难不成,这失了圣心,八阿哥就不是皇子,自己就不是皇子福晋了?
如此一来,落到有心人眼中,丈夫就是同大阿哥、二阿哥他们似的,是彻底的废人了。
恼怒之下,八福晋就举着炕桌上的如意,使劲地往地下摔去。碎片溅起,唬得边上一个小丫鬟讶然出声。
八福晋一个眼神过去,那小丫鬟险些魂飞魄散,连忙跪下磕头请罪。因受惊不已,眼泪都出来了,端得是梨花带雨。
八福晋的满肚子邪火正无处可撒,最受不得的就是丫鬟狐媚,冷哼一声,换人拖出去打板子。
这丫鬟也是合该倒霉,没等被拖出去,就已经唬得两股尽湿,尿了裤子。
八福晋正觉得晦气,见了地上的尿渍,两眼发黑,险些背过气去。那丫鬟也是由四十板子,变成“狠狠得打,打死拉倒”。
八阿哥听了这番讲述,神色怔怔的,只觉得后背发寒,浑身冷得牙齿要打颤。
八福晋眼泪婆娑中,瞧见丈夫进来,已是慢慢止了哭声。不过,听了丁嬷嬷这番讲述,她实是忍不住,又是潸然泪下。
她站起身来,上前两步,顾不得婆子丫鬟在旁,一把搂住丈夫,哭着道:“爷,等圣驾回来,我就进宫求太后,进宫求皇阿玛。皇阿玛好狠心,爷犯了什么罪过,要受这样的委屈……”
八阿哥只觉得胸前发闷、嘴里腥咸,嗓子眼热热的,已经呕出一口血。他使劲地咽了咽,伸出手去,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后背,轻声道:“不过是一块肉,有什么可计较的……”
曹府,兰院,上房。
看着盘子里的两条半风干的鹿肉,每块巴掌大,还有边上的皇绫,曹颙也颇为新奇,拨了两下,道:“有点少吧?约摸也就二斤。天佑、恒生那两个小家伙,如今的饭量可大。”
李氏见儿子如此,不由失笑,道:“是千里迢迢从蒙古过来的御赐之物,还能有多少?到底是皇恩浩荡。就这两块,能得的人家想来也是有数。天佑他们想吃鹿肉,厨房里还有,家里又不是就这两块鹿肉。”
初瑜在旁,亦是附和婆婆所说。
李氏这边,已经叫人去中堂摆香案,吩咐要将这块肉供起来,中秋团圆宴时,阖家享受,感受圣恩。
倒不是她眼皮子浅,没见过鹿肉,拿着当珍贵物;而是规矩所致,总要郑重一些,方显得恭敬。
传旨侍卫过来时,曹颙还在衙门,得了消息,匆忙回来接旨。
眼看就中秋,曹颙还以为能有什么赏赐,但是见钦差念了半天圣旨,也没提什么赏赐。
末了末了,传旨侍卫使人端了托盘过来。
上面覆了黄绫,这就是御赐之物了,曹颙这边少不得磕头领旨谢恩。
实没想到,赐下的只有两块半风干的鹿肉。
前些年随扈时,也曾见康熙赐鹿肉于督抚大员,曹颙当时还觉得可笑。
就算是帝王,也要经营。
夏至的扇子,行围的鹿肉,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但是那些受到恩赐的督抚大员,怕是要感激涕零,谢旨的折子里,少不得越发表忠心。
想到此处,曹颙才想起自己的差事,这谢恩的帖子,要交付传旨侍卫带着御前的,耽搁不得。
因此,他站起身来,对李氏道:“母亲,儿子先回书房。瞧着方才那鹿肉,倒是勾得人眼馋,晚上叫厨房做两道鹿肉吧。天转凉了,儿子陪母亲喝两盅。”
李氏笑着应了,道:“难得有你想吃的,我这就使人预备去。”
曹颙点点头,同初瑜交代了一句,就出了兰院,往书房去。没出二门,就见有个丫鬟跟着婆子进来。
见了曹颙,那几个丫鬟婆子忙止了脚步,俯身给曹颙请安。
曹颙脑子里正想着谢恩的折子是自己写,还是请蒋坚参详,摆摆手命众人起了,就移步出了二门。
李氏这边,刚想着同媳妇商量商量,是葱烧鹿肉,还是人参炖鹿肉,到底怎么个吃法,就听廊下有人报:“太太,东府的红梅姑娘来了……”
李氏闻言,脸上已经减了笑,道:“进来吧。”
初瑜见东府来人,想到悬而未决的曹项亲事,也跟着悬心。真是有些怕了,不晓得二太太又要闹出什么动静。
她前儿虽提了个法子,夫妻两个前面还觉得可行,但是最后顾及到四姐、五儿来个还没出阁,怕连累了她们名声受损,得不偿失,终是觉得不妥当。
曹颙这边,已经想着要不要推波助澜,借雅尔江阿之手,给永全些教训,省得他谁都敢算计。
曹颂那边,虽说不能阻得兆佳氏退亲,但是也逼得兆佳氏答应暂缓下大定。
兆佳氏这边寻思春华格格还小,就算下了大定,也要几年后曹项任满才能成亲。再说,下了大定,就是有了正式婚约,往后四季三节,都要按规矩往女方送礼,也是好大的抛费。
因此,她就退了一步,使人往将军府说了,不急着放定。
曹颙这边,只当是缓兵之计,寻思等着父亲回来做主。
“什么,云格格没了?”李氏与初瑜听了,都惊愕不已。
红梅俯身回道:“是。方才将军府使人来传话。我们太太那边也是没主意,不晓得该如何奔丧,就使唤奴婢过来请大太太与大奶奶过去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