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搬山牵起轻松一笑,忽然伸出手掌,握着一截浅绿色软绸发带。
他说:“辽姑娘,我每日上朝的时候,轿子经过小东市,百货云集,锦绣繁隆,总是瞧见这条绿绸发带,挂在店里,曦光映照得清清爽爽,还以为是根小竹子,你常穿蓝色衣衫,与这个应当相配。”
辽袖接过这根绿绸发带,双手微弯,系在自己乌发间,柔软垂坠。
她眼眸闪着熠熠光辉,轻声细语:“多谢宋公子。”
宋搬山眼帘不自然地落在别处,心里十分欢喜,他想:若是每日清晨起来时,也能看见这根小竹子该多好。
辽袖忽然拿出一个荷包:“我也有东西要送给宋公子。”
荷包上绣了一座小青山,针脚细密,是她亲手缝的。
上辈子文凤真逼她给织一个剑穗。
她织了一只小老虎,走线歪歪扭扭,两只眼分得太开,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扔在他怀里,她恹恹地便要睡了。
上辈子练好的针线功夫,如今愈发熟练了,连她自己也没想过,这回绣荷包时这样得心应手。
宋搬山有些诧然,又十分惊喜:“既然是辽姑娘绣的,我一定好好保管。”
辽袖低下头,耳垂被晒得泛红,嘴角微微抿起。
在宫里水州二楼一间宽大的厅堂里,宴席刚刚开始。
衣裙繁复的宫人迤逦而行,一切美景似画屏,酒气馥郁,两旁池塘早荷白灿灿,热气催生得早,碗口大一朵接一朵。
百盏宫灯次第点亮,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夫人们穿了诰服,在二楼赏灯。
辽袖坐在老祖宗右手侧,透过一层帘子,望见席面上来了宁王殿下等其余几名皇子。
宁王瞥过她一眼,目光停驻,谦和一笑,她有些手足无措,回以一笑,随即低下头。
再次抬起头时,见到内阁几名大学士中,站着她的未婚夫宋搬山。
他腰身极直,哪怕一模一样的红色官服,穿在他身上脱俗一截。
他并非那种清高绝尘之人,相反,平易近人,笑容和善,既有仁心,又有自保的城府,与同僚相处得极好。
辽袖低头,抿了一口薄酒,烛火跳跃下,心里也很高兴。
朝廷的诰命夫人都在内堂,首座却只来了张贵妃。
据说皇后身体不适,各别人心照不宣,只怕皇后依然被软禁着。
过不了多久,小太监纷纷往外侧头,心急如焚。
哎!陛下迟迟未来,出什么事了?
席间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众人揣测不一,陛下是不是病情又发作了。
张瑕快步走到崔拱身旁,低语询问:“崔掌印,你可知道陛下的情况?”
崔拱额头渗出密密汗:“陛下中午还好端端的,用过点心后,头疼欲裂,大发脾气摔了一地瓷盘,宣了吴衡去服侍,事发突然,病情紧急,连淮王殿下也一块儿召去了。”
青烟氤氲法器琳琅,在一声又一声悠长的磬钟声中。
皇帝慢悠悠睁开眼,吞吐纳息,一手掀开明黄缎子,将一颗鸡血石似的药丸摩挲在指尖,开口。
“怎么跟上回的药不一样。”
吴衡正颤抖着要开口,文凤真已拦过了他的话头,眉眼微敛,淡淡神色,无法窥知到任何情绪。
“回陛下,紫阳丸药效过于猛烈,吴衡又调制了新的丹药方子,跟之前的一样,都是固本培元之用。”
皇帝抚了抚眉头,开口:“上回的药就很好,我用后觉得元气大振,还得是这个药,不许换。”
皇帝手捻佛珠,一双目光压在文凤真身上:“你真的知道朕想要什么?”
文凤真长睫微垂,开口:“陛下放心,您要相信道长的话,只要一心问道,修福缘善果,一定会得偿所愿,得修来世。”
他语气极轻,绵缓徐徐,极轻易入了人心。
皇帝抚膝,笑了几声,阴冷地盯着他:“哈哈,好,你跟你爹不一样,满朝文武都找不出像你这般的忠臣,朕信你!”
退出了殿门,文凤真站在夜色下,百层台阶前,止住了脚步。
吴衡正瑟瑟发抖,庆幸着又哄骗过一劫,保住了小命。
文凤真声音淡淡,“吴衡,你在道观这么久,真的听说过前世今生吗?”
吴衡转过身,见到文凤真面无波澜,神色如常,却问出这样的话,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文凤真出了名的不信神佛,尤其瞧不起他这样的道士,他这个问题是何居心呢?
吴衡眼珠一转,笑道:“前世今生这个说法是有的,陛下今生一心修道,积德行善,来生一定会修得自己想要的善果。”
文凤真嘴角牵起嘲讽,他抚了抚腕珠,这是从法隆寺再求来的一串,却不再是她送给他的一串。
他吐落两个字:“蠢货。”
吴衡一惊,心头忐忑不安,紧张得汗如雨下,文凤真的目光似乎将他整个人看得不能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