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都是严嵩的人,严嵩这么急着派罗龙文下来,想是这事里也脱不了干系。”谭纶略凑得萧墨轩近些,“若真出了人命,朝廷追查下来,也少不得牵连上他们,不死也得伤了元气。”
“谭大人,只怕裕王爷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萧墨轩心里惊了一下,“若真有什么事儿,慢慢查便是。”
“萧世侄有所不知。”谭纶摇了摇头,“严党枝大根深,别说你想在浙江查出些什么来就不简单。即使查了出来,兴许也只能砍几只替罪羊,却动不了其根本。只有死了人,才能把事儿捅到天上去。”
百姓,又是百姓。萧墨轩心里泛起一阵悲哀,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萧世侄,我这次来,还有件事便是奉了胡部堂之命,请去行辕一叙。”谭纶见萧墨轩不再说话,也停住了口。
“既然是胡部堂相邀,那便立刻动身便是。”萧墨轩虽然不知道胡宗宪要见自己是为了什么事儿,但想来大抵也和浙江的这场水灾有些干系,于是立刻站起身来。
因先前约了鄢盛衍共进晚膳,萧墨轩叫了一个公差去知会一声,自个带了萧四,随着谭纶出得门,直向总督行辕而去。
杭州,浙直总督行辕。
“萧大人赈灾东南,替皇上分忧,本该由在下去见,奈何倭寇作乱,却是分不开身,竟要钦差过来见我。”胡宗宪站在堂前,对着萧墨轩拱手笑道,心里也是微微一惊,没想到这位钦差这么年轻。
“胡部堂为国尽劳,在下早有耳闻,钦佩尚且不及。”萧墨轩一边回着礼,一边跟着胡宗宪向大堂里面走去。
“剿灭汪直,徐海两名倭酋之后,这海面上算是清净了些。”胡宗宪伸手请萧墨轩坐下,让杂役奉上茶来,“不过剩下的倭寇却也化整为零,反而更难追剿了。”
胡宗宪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近来又有吴平等匪首在海上盘踞,聚集散匪,大有继汪直、徐海而立之势。”
“吴平”萧墨轩略有些惊诧的问道,“这倭寇大多是由从倭国流出来的浪人所组,为何这些匪首的名字倒似我汉人”
“哈哈,萧大人有所不知。”胡宗宪哈哈一笑,“倭寇虽然多是倭国浪人,但他们毕竟是异藩蛮夷,又不熟悉沿海地形,所以他们领事的却大多是我大明犯事的奸凶,逃去了海上,便也成了海寇。”
“原来如此。”萧墨轩点了点头。
“萧大人可有兴趣听老夫谈谈这倭寇之乱”胡宗宪眼里射出两点精光,随手拿起一份案卷来。
“这”萧墨轩不明白胡宗宪为什么不和自己谈赈灾的事情,却一直往倭寇的事情上面扯。
“听听也是无妨。”胡宗宪微微一笑,翻开刚才拿在手里的卷宗,不等萧墨轩再开口,先念了起来。
“嘉靖三十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倭寇六千余人流劫温州,杀百姓两千七百余人,毁屋六百间。
嘉靖三十九年五月初一始,倭寇出动战船数百艘,转掠江北,复流窜嘉兴,杀百姓四千四百余人,毁屋千间。
嘉靖三十九年六月初四,新倭自浙江温州、台州二府窜入,皆登岸焚掠而去。六月十九日,新倭攻陷金华县,擒知县叶宗文,劫库狱,杀百姓二千余人,焚毁官民廨舍四百余间
嘉靖三十九年间,沿海倭寇共在浙江犯事二十余起,杀害军民近两万,毁坏屋舍六千余间,被劫粮食、财物无数。”胡宗宪也不去看萧墨轩,自个照着案卷上缓缓读来。
海不扬波。萧墨轩的双眼直直的盯着胡宗宪背后高悬着的匾牌,也不禁握紧了手里的拳头。
第二卷浪卷江南第十九章疑心渐起
“都说天下钱粮,半出东南。”胡宗宪略显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异色,转过脸来对着坐在一边的谭纶说道;“谭大人自嘉靖二十七年始,便是台州的知府,浙江的事情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错。”谭纶欠了欠身,接过话来,“只说台州那地方上,有民六十七万,耕田三十万零四千亩,每年所产的稻谷,再缴了三分的赋税,最后摊到每人的头上,每天也只有十一两,还得每日劳作不息。若是遇见水灾,倭患,就连这十一两也没。”注:所有斤两,全部按照古制核算,采取十六进制,一斤为十六两。
十一两,每年的口粮也只有二百五十斤,即使按照京城的粮价核算,也只折合现银十钱左右。这便是浙江一个普通百姓一年的消耗。萧墨轩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
“在下只是一个区区的赈灾副使,胡大人和在下说这些,想是也无用。”萧墨轩的声音低缓而沉重。
“近年来,浙江年年倭寇横行却赋税不减,难道萧大人就不想知道地方上是如何应付的”胡宗宪手里拿着案卷,却不急着丢下。
“胡部堂的意思是”萧墨轩略抬了下头,却又觉得有的事儿,自己还是先不要点破的好。
“萧大人身为赈灾副使,有的事儿,不会不知道吧。”胡宗宪微微一笑,把案卷放回文书架上。
走出浙直总督行辕,萧墨轩心里颇有些忐忑。
胡宗宪把所有的事情全揽到了他自己身上,却让萧墨轩感觉愈加的为难起来。
裕王爷他们派自己来浙江的目的,自己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当真相这么轻易暴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反而犹豫了起来。
私调仓粮,自然是错。可是若是不这么做,最后的担子却又要百姓们来挑,最后苦的还是百姓。错,是错,可是却错的理直气壮,错的更有良知。有的时候,对和错的界限,是这么的模糊。
“少爷,现在可回官驿”萧四小声的问道。
“不,去巡抚衙门。”萧墨轩定了定神,决定把这事情弄的更明白些,若真的是像胡宗宪所说的那样,自己也好有个准备。
杭州,巡抚衙门。
“罗大人,我看那胡宗宪八成是想反水,在背后给阁老和我们来个釜底抽薪。那个萧墨轩已经被他请到行辕里头去了。”浙江布政使何茂才愤愤的把茶杯砸在了红木案桌上。
“何大人,切莫焦虑。眼下事情不明,胡宗宪他请萧墨轩过去,也未必就是想对我们不利。”罗龙文皱了下眉头,抬手止住何茂才。
“我们一个巡抚,一个布政使,都被他丢在一边。”何茂才却并不想停住口,“只剩一个谭纶在那边,谁都知道那谭纶和裕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何大人说的有道理,若是胡宗宪反手一击,只怕我和何大人都脱不了干系,就连阁老那都会受到牵连。”郑必昌也不无忧虑的说道。
“我和胡宗宪交往也有数年,若论起来,我还欠他一份人情,当年若不是他举荐,我也不能在阁老身边。”罗龙文沉思了半晌,开口说道,“仔细想起来,他也并非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