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罢,去坤宁宫。”朱祐樘便道,让何鼎将吃食都收进食盒里。他独自一人用这些,怎么也有些没滋没味。若是有皇后相陪,自然便觉得这些吃食更美味,也更有几分温情脉脉之意了。而且,横竖在乾清宫周围转转也费时间,倒不如在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来回两趟呢。
片刻后,皇帝陛下来到坤宁宫,就见皇后娘娘正在书房里观赏他前些时日得空画的傲雪寒梅图。白雪红梅,相形衬托,格外夺人目光。她看得也很专注,连他已经来了坤宁宫,就立在她身后都并未察觉。
他望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轻轻笑起来:“怎么?今日去了一趟宫内苑,观赏了实实在在的白雪红梅尚且不够么?”
“红梅之美,与雪梅之美全然不同。臣妾看着万岁爷这幅画,便想着该如何画一幅雪梅图。方才赏梅的时候,臣妾想起了‘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万岁爷觉得,怎么才能将诗中的意境画出来呢?”
“这却是有些难倒我了,待我想想,再给你解答罢。”朱祐樘沉吟片刻,回道。
张清皎回过首,嫣然一笑:“臣妾倒也不急。不过,今天都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万岁爷怎么还是那般忙碌?不是除夕马上便要封印了么?连封印前一天,也不能让万岁爷好好歇息歇息?臣妾还想着,好不容易休沐整整四天,之后又有上元节的十日,可得让万岁爷好生缓一缓呢。”
朱祐樘笑道:“你有甚么安排?”
“唯有没有任何安排,万岁爷才能真正得到休息。”张清皎认真地道,“那些宫宴、廷宴、庆贺宴,能简办的便简办,万岁爷能早些退席便早些退席。若能在软榻上躺着小憩,怎么也比在宴席上正襟危坐强些。”
他的身子骨本来便不好,就该在休假的时候好好享受休闲时光才对,哪里能全年无休地工作呢?照她来说,就该向宣庙学习,将处理朝政与闲暇时间分得泾渭分明,这才能真正将身体养得健康起来。当然,既然她家的皇帝陛下不是这样的性情,那便由她来安排,由她来监督就是了。
朱祐樘禁不住笑出了声,连连颔首道:“你说得是,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可得真正闲下来才好。不过,我若是闲了,你却不得闲,也没有甚么意思。打理宫务之类的,也可稍微缓一缓,不必着急。”
“臣妾才不着急呢。”张清皎道,“等到上元节休沐过去之后再说罢。”区区半个月,就想接手宫务以及开始谋划整顿,是不可能的事。倒不如先详细地了解目前的状况,让竹楼先生和李广好好打听一番,才能做出更合适的应对。
对于自家皇后这种生活态度,朱祐樘极为接纳。有时候,他也禁不住会想,其实他亦不必着急。毕竟他还没有凑齐最适合的内阁以及六部尚书人选,对于该如何一步一步整顿朝政也没有完整的构思。不如先辨别朝堂内外的问题都有多少,再根据紧要与否做出应对。否则,朝政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有考虑不周全之处,便很难继续推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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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除夕,朝廷上下、京师内外大大小小的衙门都正式封印休沐。
一早,帝后起来便一起给挂在书房里的九九消寒图添了一笔。而后,朱祐樘携着张清皎去给周太皇太后、王太后问安。两位长辈一个精神略有些不济,尚未从年前的丧事中完全走出来,一位看穿了小夫妻俩想单独待着的小心思,便让他们回宫休息。
不过,从慈寿宫出来之后,帝后却并不急着回坤宁宫。难得有了小半日的闲暇。两人对视一眼,又去了一趟万岁山。一面踏雪,一面观赏松树上挂着的冰凌,悠闲得仿佛民间寻常的新婚小夫妻似的。
“臣妾听说,再往北,出了山海关,如今应该是一片雪国。那里的冬天,刚入冬就会下大雪。树上会挂满了冰晶,树枝都被冰雪封起来,仿佛真正的玉树琼枝。”
“是么?我也听说,南方很少降雪。在岭南之地,冬日里只有绵绵细雨,树木花草依旧郁郁葱葱。甚至他们还会有花市,不像咱们,梅瓶里只能插着梅,他们可是甚么稀奇古怪的花都能插上。”
“臣妾还真没见过,冬日里能开各种各样的花。”前世当然见过,今生对时令却有了更深的认识。万事万物都按照时令生长盛放,虽不似未来那般多姿多彩,但亦是别有一番趣味。
“改日我寻一寻,看看有没有关于岭南风物的书,给你瞧瞧。”
“好啊。其实,国朝各地的风物,臣妾都有些好奇。”
“那便都找出书来看看。”
“万岁爷一人找,未免太辛苦了些。不如,臣妾和万岁爷一起找罢。”
“也好。”
平淡而又温柔的絮语,消失在冬日暖阳之中。成化二十三年的最后一日,是难得雪后天晴的好天气。
作者有话要说:加一个结尾~
昨天太急了,没有来得及改动~
么么哒~
第135章除夕之夜
尽管一切皆从简,二十四监依旧精心准备了丰盛的除夕夜宴。因考虑到周太皇太后的身体情况,皇室众人都齐聚在仁寿宫,看似其乐融融地团圆在一起。孩童们无忧无虑的笑声驱散了这一段时日以来笼罩在仁寿宫内的沉郁氛围,就连在周围服侍的女官与宫女太监们的脚步都仿佛轻松了几分。
尽管暂时没有多少庆祝佳节的心思,但到底是除夕,又有重庆大长公主与儿孙们陪在身边,周太皇太后脸上倒也带着淡淡的笑意。重庆大长公主说了自家些儿孙们的趣事,让她脸上难得多了几分笑容:“你啊,都是当祖母的人了,怎么倒是在看他们的笑话似的?”
“儿臣就当他们是彩衣娱亲了。”重庆大长公主笑道,“无论如何,能博得母后一笑,也算是他们和儿臣的孝顺了。日子一年又一年地过,若是少了这些趣事,怎么都缺了些滋味不是?”说着,她垂下眸,笑吟吟地抚了抚坐在怀里的小侄子。
周太皇太后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膝下子孙俱全,我也替你高兴。只可惜你弟弟,还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当上祖父呢。说来,皇帝和皇后成亲也快足足一年了,两人始终如胶似漆的,却偏偏一直都没有好消息。”
重庆大长公主怔了怔,忙道:“母后,这儿孙甚么时候来都是缘分,强求不得。皇帝皇后两人都年轻着呢,别说一年了,便是再等几年才开怀,在官宦人家与民间也都是常有的事。母后且等等罢,曾孙与曾孙女迟早都会来的。”
“我倒是想等等,就怕这身老骨头等不到啊。”周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后不开怀,倒也没甚么。但皇帝的性子一向执拗,至今只肯宠幸皇后一人,碰都不碰甚么宫女。我只怕啊,就算皇后迟迟没有生养,他也不会往东西六宫里去。”
“母后多虑了。皇帝的子嗣可是大事,他不会那般执拗任性的。再者,儿臣看皇后也不像是善妒之人,应当很识大体才是。到时候让她好好劝一劝皇帝就是了。民间男子无子还会纳妾呢,天家哪里会没有三妃六嫔?”
母女二人低声说着话,也只有坐在重庆大长公主怀中的皇幼子听见了。但他至今不满一岁,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完全无法理解她们正在议论什么。
另一厢,王太后以及柏太妃身边坐着嘉善大长公主与淳安大长公主、张太妃等,看起来亦是言笑晏晏。邵太妃以及其他数位太妃独自坐在一处,寒暄了数句之后,便只默默地照顾自己年幼的孩子,并未上前凑趣。
宜兴大长公主远远地望着她们,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去凑热闹。崇德大长公主恹恹地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道:“本以为咱们这位嫂嫂熬了这么多年,怎么也该扬眉吐气了,却不想她还是怎么都扶不上墙。”
“听说,她已经将宫务都交给了皇后?皇后才多大年纪?入宫尚且不满一年,哪里懂得处理甚么宫务?她啊,就是迂腐了些,脾气也太好了些。”宜兴大长公主接道,不着痕迹地望向坐于主位上的两个年轻人,眼底掠过了无比复杂之色:“这人和人的命啊,可真是不一样……”
“是啊,按说咱们是金枝玉叶,自幼锦衣玉食地在宫里长大,结果又怎么样呢?”崇德大长公主拿帕子按住嘴角,轻哼了一声,“最终还不是得向着这些宫外来的平民女子屈膝?无论是平辈还是晚辈,都得仰仗她们度日。甚至,就连受宠的宫婢都不敢得罪,只能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谁叫我们纵然生得富贵,却不是甚么万里挑一的凤命呢?”宜兴大长公主挑起眉,“更何况,这位侄媳妇的命格似乎格外好。瞧瞧咱们的嫂嫂,做了数十年的透明人,一辈子都没有让先帝正眼看过。终于熬成了太后,依旧须得低眉顺眼地侍奉母后,哪里能过得像寻常太后那样痛快?这位侄媳妇便不一样了,手段是一等一的,听说咱们侄儿可是半步都离不得她呢。”
“罢了,不提这些了。”崇德大长公主道,“她到底是皇后,咱们与她走得近些,对咱们也有好处。不过,人们都说花无百日红,宫里又有多少人能盛宠不衰呢?且看看她还能受宠多久罢。”
两位大长公主的窃窃私语,朱祐樘和张清皎自然没有听见。他们正笑望着特地过来拜年的一群弟弟妹妹,亲手将正要叩首行礼的他们都扶了起来。为首的朱祐杬朗声说了好些吉祥话,左右看了看后,趁着邵太妃没有注意,压低声音问:“皇兄,年后我们能去西苑冰嬉么?”
朱祐樘挑起眉,摇首道:“冰嬉危险,你们只能远观。而且,不许大张旗鼓地去,必须带足了人手,免得让祖母和母后她们担忧。”
朱祐杬自然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颇有些失落:“一年也就这么几日能冰嬉。皇兄若是不许,我们只得等到明年。明年不许,我们还得再等——等着等着,我们就该出宫了!我保证,一定仔细盯着几个弟弟,不让他们摔跤,更不让他们接近太液池中央,只在边缘顽!”
“就你一个人,哪里能顾得了他们?若是顽得有了兴致,说不得连你自己都顾不过来。”朱祐樘再度摇首道,“罢了,还是有些危险。若是我不在旁边瞧着,你们几个人哪里会乖乖地远观冰嬉?”
张清皎终于听明白,他们兄弟二人所说的冰嬉,便是去湖上滑冰之类的游戏,也觉得很危险。若是哪里冻得不严实,直接掉进冰窟窿里受了风寒,那可不是甚么小病小痛,说不得便会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