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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肉衣是早就有的,铁慈没让他跟着,也没反对他远远护送,还将好不容易收缴到的肌肉衣分给了他和朝三两件。
慕容翊知道后,便命他赶回汝州,穿着这件衣裳,炮制了一场惊人的“天外来客示威案”。
一方面让大奉百姓知晓自己并不是高枕无忧,和大乾其实是命运共同体。
另一方面将势力强大,为人桀骜,却又因为告老抓不住把柄的军方大佬给解决了。
一石二鸟。
此刻慕四站在地下窑洞里,看着走来的铁慈,想着自家那位酷爱倒贴的皇帝,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地叹了口气。
有如今这一遭,陛下也算值了。
一行人顺着长长的地道往前走,朝三先走一步,回到慕容翊身边负责接应。
慕四走在前方,听着几人空洞的脚步声,忽然咳嗽了一声。
又咳嗽了一声。
咳嗽声单调空洞,显然并不是着了风寒。
慕四听着身后的单调脚步声,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铁慈是个聪明人,绝对能听出他是故意咳嗽,是想问一些什么,还能猜出他是想问什么。
若她愿意回答,自然会接话,问一句阁下怎么了,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可她不接。
这一路来,铁慈从初见他们,就一直在闪躲他们,不,是闪躲他。
让他去盛都,不让他们救走自己。
她为什么想避开他?
慕四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铁慈。
铁慈正低头走路,险些一头撞上他。
她及时刹住了脚步,抬头看他。
大乾皇帝陛下执政日久,气度越发沉凝,一双眸子倒映地道中火把的光芒,温润乌黑,自带力度。
慕四却不曾退缩。
他一生在任何事上都不曾退缩过。
他直截了当地道:“陛下,丹霜是不是出事了。”
萍踪霍然抬头,她并不知道丹霜和慕四的事,听这个异国人忽然说起丹霜,十分惊讶。
然后她看了一眼铁慈。
铁慈虽然还没表情动作,但是萍踪的表现已经把答案都说完了。
穿过地道的风冰凉彻骨,铁慈在寒风中缓缓道:“慕四,我想,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慕四冻在了穿胸的凉风之中。
像一瞬间大奉的千里雪原轰然崩塌,倒灌而下,在平地上埋起万仞雪山,从此将他压在山下不得出。
空旷冷寂的通道里,响起一一长一短的古怪呼吸声,那是慕四在努力调整呼吸。
好半晌,他才轻声道:“她怎么死的?”
他一开口,声音古怪,像咽喉里堵着什么,以至于短短一句话,他清了三次咽喉。
铁慈闭了闭眼,没有说话,萍踪忍不住道:“失去丹霜最痛的未必是你!何必逼陛下一次次回忆!”
慕四闭上眼,退后一步,靠住冰冷的墙壁,偏头向阴影。
铁慈摆摆手,沉默片刻道:“朕先前觉得,对于你,不知细节也许对你更好一些。但你这样的人,一生无畏,没什么不能面对……丹霜处于师父和朕的夹缝之中,被师父利用,感染了可怕的病,为了避免贻害世人,她……选择了自尽。”
通道里寂静如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响起慕四平静的语声。
“是她会做的事。”
铁慈轻声道:“她在我身边十八年,我一直觉得她性情刚烈执拗,害怕她遇上难关会走极端,劝诫警告过许多次,可惜……”
可惜性格是镂刻在命运中的永久印痕,消不去抹不掉,在对景时刻毅然爆发,将一生做既定的总结。
慕四转过头来,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什么都没再说,只道:“走吧。”
只是他转头那一霎,铁慈看见他消瘦的侧脸一片晶亮的水光。
一行三人在通道中慢慢走着。
慕四想着那年大海之上轻舟之中,站在船头那一侧怒目瞪着自己的少女。
铁慈想着六岁初见,那个瘦骨嶙峋,洗去尘埃肤色如雪的小姑娘。
萍踪想着那年鬼岛之上篝火熊熊,曾经看见一对少年少女,在人群中互相踩脚作舞。
前路漫漫,时光悠悠。
不知何时前方隐现光亮,伴随着一片片霜花飞舞而来,轻轻扑向人的脸颊,沾颊冰凉,瞬间化为一滴冰冷的泪。
光亮越来越大,隐约可见飞雪乱霜,外面下雪了。
混沌风雪之中,微黄光亮朦胧,那是一盏灯笼,灯笼隐约映着纤弱的身影。
……
破镜城下雪这一日,一行暖轿迤逦而入苍生塔下。
破镜城被大奉皇帝圈出的这一块集中了各种景致的禁地,里头的塔也叫苍生塔。
塔周桃花未开,因为地气热,梅花却是早开了,老枝遒劲,经雪犹艳。
暖轿中人却并未因为这白雪红梅青塔的清丽景致而停留,直接进了塔,塔上灯火次第亮起,檐角的金铃被风雪轻轻搅动。
远处大奉百姓遥遥看见灯火通明的苍生塔,便知道大奉皇帝又来度假了。
这几年,大奉皇帝不定时会来破镜城,有时住在燕南竹楼,有时住在扶春楼,有时候住灵泉村,苍生塔倒是很少住。
苍生塔顶的静室内,慕容翊对着跳跃的烛火在出神,半晌才道:“你说她瞧着还好?”
站在他对面的朝三道:“是,大乾皇帝陛下虽然清瘦,但是精神不错,武技更胜往昔,天赋之能也恢复了。”
“这不对。”慕容翊并无喜色,“她那个师父一直不怀好意,在她身边这许多年,怎么可能没留下控制她的引子?而且福兮祸所依,天赋之能又是怎么忽然恢复的?要是能问问景绪久好了……”
“正是因为景绪在她身边,陛下才不必太过操心。”朝三道。“医狂医术无双,总能护她周全。”
“她是有暗疾的人,当此国难,若是肯躲起来养病,我便信她无事,可你也瞧见了,她日天日地,恨不得化身金翅大鹏,张开双臂把她的那些小鸟仔儿都给护了,这么大包大揽的,她到哪去治病休养?”
这就涉及到人身攻击了,朝三讪笑着不敢接话。
他心思憨实,若是换成慕四在,八成要怼一句:“背后骂得欢快,当面秒怂。”
慕容翊看朝三一眼,大概也觉得无趣,挥手叫他滚。
朝三便弯下身,给慕容翊添了添灯油。
他动作轻微,身形遮住了油灯,添完灯油,看了慕容翊一眼。
慕容翊正对着墙想心事,想着怎么勾铁慈来破镜城一趟,当然了,主要是因为有要事要商量,事关两国存亡的大事。
只是两国君主直接会晤是大事,礼部能操办个几个月,可他等不及,要么把人掳来吧?
他在这畅想着,没注意朝三有点怪异的神色,也没注意到朝三离开后,油灯火苗微微闪了闪,散发出一点淡淡的烟气。
……
盛都十二月还未飘雪,但寒意也已入骨,尤其入夜之后,便是来自联盟的身体素质经过改造的战士,也有点抵受不住,早早钻入了大乾学院的门卫室里。
当然,如果还有肌肉衣的话,那是不怕冷的,在现今的联盟时代,因为大气层被破坏,经常出现极端气候,最冷的时候城市瞬间积冰,人类只能居住在数百米的地下,能够出外执行各种任务的,只能靠各种高端装备。
然而这几个月来,本就有限的战时装备被大大消耗,以至于后续兵员虽然还能续上,装备武器却有些不够了,这些留守在后方盛都的战士,便不得不脱下装甲或者肌肉衣,除了一人还有一柄激光枪或者脉冲枪外,几乎与平民无异。
也因此大门便没了人站岗。
而后方宿舍营房里,留守战士睡得东倒西歪。
机房里主控电脑屏幕前,一个技术员对着单调的监控屏幕,脑袋一点一点。
屏幕上本来有很多个画面,覆盖了整座大乾学院的每个角落,但因为上次的“大雨”,坏了很多摄像头,现在大乾学院也不再是指挥中心,自然得不到及时的修理和补充。
所以现在屏幕上好多地方都是黑的。
夜最深的时候,远处不知哪座高楼传来的光影,映出地面微微蠕动的影子,一闪而过。
随即啪嗒一声,大门无风自开。
一个守卫正好出来巡视,看见这一幕有些诧异,上前去看,手刚触及铁栏杆,便觉后颈一麻,低头不动了。
门卫室里另一个还在酣睡,翻了一个身,忽觉有异,伸手一抓。
就着门头微光,看见那赫然是只蝎子!
这天气哪来的蝎子?
这念头刚闪过便凝结了,他僵硬在枕头上。
又过了片刻,大门内的草丛中传出一点簌簌响动。
技术员面前屏幕上,大门监控区域也黑了。
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大门,很自然地干脆将大乾学院的大门给拆了。
于此同时,更多人从那些屏幕上已经黑掉的角落潜入,无声无息逼近了住着战士的宿舍和院长办公室。
并没有花费太多精力,这些早已懈怠,又对自己的科技水平太过放心的战士,便成了俘虏。
大门外,戚凌带着五军都督府军等着,亲自将这些俘虏押走。
另外还有几人进入了院长办公室,当先一人看起来矮胖,披风曳地。
院长办公室一路的守卫已经被解决,这几日院长不在,守卫本就不多。
那矮胖之人走进办公室,技术员瞌睡还没醒,直到他肩膀被人一拍,有人笑吟吟在他耳边大喊:“喂,兄台!”
那人被炸得猛地跳了起来,再被身前的人大力按下去,她恍然道:“啊,原来你不是聋子啊,那怎么我们就差没在这跳舞了,你还睡着呢?”
技术员惊恐地望着面前的人,当先的人面容明丽娇艳,一头少见的银发,腹部高高凸起,原来并不是矮胖,只不过是个孕妇。
孕妇自然是宫主,准备了几个月,暗中做过好几次手脚,终于在确定云不慈不在学院内后,决定动手。
她上下打量技术员一眼,嗤笑一声,和身边人道:“这些人看似唬人,其实就是靠他们的武器厉害,没了武器,一个个都是弱鸡。”
身后随从深有同感点头。
宫主弯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面前那宽大屏幕和无数按键的操控台,道:“来吧,告诉我,这些纽扣都能干什么?”
“不……不能干什么……”技术员战战兢兢地道,“我们,我们目前只监控着学院的情况,我们已经不是指挥中心了……”
“你们的军备库呢……”
“没……没有了……”技术员苦着脸,心想真要有,哪轮得到你们在这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