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有些于礼不合,但朕尚在病中,贪些口腹之欲,也是不妨事的,你便时常来广明宫,带着人光明正大地来。”
卫绾垂眸叩首,“臣媳遵命。”
皇帝盯着眼前温婉而恭敬的儿媳,一瞬间想到了别事,感到有一丝诧异:“太子夸赞过你的厨艺没有”他那个嫡子,让他至始至终看不破,别说是心事,连他平日里惯爱何种口味,皇帝都无从得知,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懊恼和烦躁,心中顿起念头,非要从这个温柔恭顺的儿媳嘴里挖出些话来不可。
但卫绾却摇了摇头,“殿下鲜少说,他似忌讳庖厨。”
皇帝“噢”一声,露出失望之色来。这个儿子不知从哪染来的一股士大夫习气,高傲冷慢得很,目下无尘,连他这个父亲都从不放在眼底。
相比之下,这个手艺不凡又孝敬的儿媳妇,看着便顺眼多了。
皇帝目光浑浊,发出了一些感慨的喟叹之声,卫绾审时度势,趁热打铁地道:“其实殿下只是习惯了戒急用忍,往往会迁就臣媳,正如他明明不喜油腻荤腥,却因为臣媳一声不响地咽下去一般,即便有时觉着心中受了些委屈,但倘若面对的是他所珍视的,他便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也不肯让最重视的那个人露出一丝失望。”
这话让皇帝若有所思,只是他极快地便反应过来,面上带了一丝不悦,说道:“朕见他便烦心,莫在朕跟前说他好话了,朕岂能看不出你个小女儿的心思。”
卫绾被识破好事,暗中面露讪讪。
但皇帝却又跟着不由自主地想到,其实他这个嫡子幼时对他不是如此冷漠的,他蹒跚学步时,走几步便跌倒,嘤嘤喊着让父皇抱,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哭得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动容。但,老二比太子长几岁,他倒是小小年纪便学会了争宠,因为对薛夫人的偏爱,他对老二也确实用了更多的心思,但给太子请的太傅少师,却都是朝野上下最负名望的大儒。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子也不再黏着他,始终对他敬而远之,他的政事处理得越来越妥善,几乎再挑不出错处,而父子之间的隔阂却也越来越深,如今谁也不肯再往前多迈出一步。
彼此心中都明白,谁先跨出了那一步,那根悬于二人之间的危绳便会立时崩断,先迈出脚的人要被对方讥笑讽刺到死。
“策儿他”皇帝无意识地喃喃出口,却意识到自己唤了什么,忙以袖掩去神色,轻咳嗽了一声,不再往下说。
卫绾凝神听着,觉得陛下才数日不见,似乎苍老了几岁。明明前不久,他还在算计殿下,逼迫殿下纳了常幼容,如今似乎已老态龙钟,开始回首前尘,对往事有了诸多后悔之意。
薛夫人离开了广明宫不过小半个时辰,她连着伺候了那老皇帝两天一夜了,这时候肯如她守在他病榻旁的妃嫔能有几人,那老皇帝却丝毫不感念她的恩德,反倒给脸不要脸,愈发刁钻老辣起来,油盐不进,不论她挖空心思做甚么美味,也入不了他的口。
如今跪得太久了,她双膝发软,回宫便歇憩了些时辰,在腿上贴了膏药,仰头闭目恍如睡去。
睡了会儿,又担忧睡得太久了,让皇帝久等,他如今刁钻得很,一有不如意,便摔物件使气。楚王还是戴罪之身,薛夫人不得不按捺下所有的脾性,在皇帝病榻前尽心竭力地侍奉,盼着他又再念起他们母子的好处来。
只是她最拿手的本事都在床上,如今皇帝老不中用的腰杆挺不动了,她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在衣食上设法讨他欢心,可她将平日里皇帝爱吃的珍馐美味都上了个遍,甚至亲自洗手做羹汤,也没有得到老皇帝丝毫青睐。
休息够了,薛夫人忍着不耐烦从胡床上起身,将准备已久的羹汤命侍女捧着,朝广明宫去。
只是还没入门,便见崔明德捧着一只瓦罐走出,薛夫人蹙了眉,唤住了崔明德,待走近,瓦罐之中只剩寥寥几块鸡骨,残渣汤水而已,薛夫人惊怔道:“陛下肯用膳了”
崔明德点头,随即又忍了忍,说道:“不但如此,用得还不少,直催促老奴再盛、再盛,这一锅几乎都要见了底儿了,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食欲大开过。”
薛夫人愈发疑惑,道:“何人掌厨”她说罢又温和如春风般笑出声,“该赏了。”
崔明德战战兢兢,畏畏缩缩道:“是是太子妃娘娘。”
话音落地,薛夫人面色陡变。而此时辉煌而森严的光明宫中,却传来一道道笑谈之音,皇帝似乎笑得很是开怀。
作者有话要说:
绾绾:你在外面打仗,我在家里哄你爹。
夏夏:他不需要哄,糟老头子坏得很。
渣龙:不肖子回来挨打
第63章
那道笑语随着薛夫人的走近而格外清晰,薛夫人在广明宫主殿前的玉阶上,立定良久,急促地起伏着的胸口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朝着身后的婢女道:“既然陛下已用过了午膳,那么东西端走了罢,不必再呈上去了。”
说罢她又露出了最为温和,犹如春风般的笑容,“没有想到,阿绾的手艺,竟很得陛下喜欢。”
崔明德察言观色,这会儿勾着腰走来,“谁说不是呢,陛下还道,这段病中时日,要让太子妃娘娘日日送膳来。只有她下厨做的美味,陛下才能吃上几口,旁的一概入不得眼。”
“是么”薛夫人喃喃自语,这时听闻宫殿之中不断传来的笑语,交谈正欢的两人仿佛还没意识到宫门外立着一人,薛夫人沉了脸色走去。
gu903();愈近,便愈将卫绾嗓音听得明晰:“臣媳最擅长的拿手好菜不是庖厨里能烹制出来的,得要到野外去,用原生的火和野味,大火炙烤,烧出浓烈的香味来,那才是一绝。不是臣媳同父皇说大话,当初,您让我跟着殿下去河西,路上他们大家伙儿打猎回来,多是我烤的肉,连西北草原上那群吃惯牛羊的汉子,也要从我这儿抢食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