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橙跺跺脚,一溜烟跑了。
十月中旬,绿云坐了月子,按照惯例和丈夫一起抱着女儿回长春院,给主子磕头--绿云嫁了府里管车轿小管事的儿子,是马丽娘做的主。
当时娴姐儿在外院花厅,陪祖母打理事务,吃过午餐才回院子。绿云扑了个空,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刚好那天日头好,苏氏扶着大丫鬟的手,在院子里散步,见到绿云一家,好奇地问“这是谁?”
绿云能做到一等丫鬟,自然是机敏的,上前行礼,“奴婢是以前在院子里伺候的绿云,前年配给外院车轿处曹平,今日过来,是想给主子请个安。”
又给苏氏行礼:“给二夫人请安。”
苏氏一听就明白,是先头马丽娘的旧仆。
一个丫鬟,苏氏没放在心上,当着一堆丫鬟仆妇的面,便和颜悦色地说“起来吧”。她自己怀着孕,看着襁褓里的婴儿甚是喜爱,逗了会孩子,赏了绿云两个银锞子,又说“赏这孩子两匹布。外面冷,进屋等着”才走了。
绿云到底不敢,谢过苏氏,回家里吃过午饭,下午申时又来长春院。
娴姐儿已经睡醒午觉,正虔心抄一卷《地藏经》,打算给亡母供奉到大相国寺。
听到绿云来了,她也是高兴的,放下笔把人叫进来,吩咐丫鬟“给绿云个座儿”。
绿云道谢,心疼地打量她“二小姐可清减了”
娴姐儿笑一笑,“这几日跟着祖母,略忙一些。”又打量一身小媳妇打扮的绿云“当了娘的,就是不一样了。”
聊几句闲话,绿云小心翼翼地把一早的事情说了:“二小姐不在,奴婢正打算回去,下午再来,便遇到二夫人。”
娴姐儿脸庞没了笑意,安安静静地倾听,待绿云说到“赏了奴婢两个银锞子,两匹棉布”,忽然冷笑起来。我娘的旧仆,用得着你来献殷勤!
“赏。”娴姐儿对身边的双玉说,“赏她十两银子。”
包括绿云,屋里的丫鬟仆妇都吃了一惊:府里姨娘的月例才二两银子,十两银子,普通的农户可以过一年了。
绿云忙站起身,忐忑道:“无功不受禄,奴婢当不起二小姐的....”
娴姐儿打断这番话,干脆地说“再开我的库房,取四匹绸缎,四匹绒布,四匹棉布,两匹大红料子,统统给了绿云。”
这一次,不等绿云推辞,娴姐儿就站起身,昂首挺胸地出屋去了,两个丫鬟急急忙忙跟着。
不到一天,绿云的事传遍长春院上上下下。
徐妈妈哈哈大笑:“做得好!不愧是夫人养大的。”紧接着难过起来:“若是夫人在,便好了。”
秀莲也幸灾乐祸地,“堂堂二爷的夫人,六十四抬嫁妆,打赏起人小里小气地,还不如一个没出阁的小姐,我看啊,够府里的人笑话十年。”
待得苏氏知道这件事,气得脸都红了,狠狠一巴掌拍在案几:“我好心好意对她,给她脸给她体面,她可倒好,拿我作伐子!”
孟妈妈也气得不行:“她娘的奴仆,关我们什么事!下回见了,大棒子打出去!”
苏氏咬着牙,“一个个打量我脾气好,骑到我头上来了!不行,我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孟妈妈唬了一跳,忙劝道“好我的三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大地大没有您肚里的小少爷大。您平平安安把小少爷生下来,再和他们算账--二小姐左不过一个丫头,再过一年半年出了孝,便嫁出去了,还能在府里一辈子?”
这话说的有理,苏氏摸着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对孟妈妈说:“如今忍这一口气,待到明年,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第60章
当晚孔连捷回来得迟了些,怕扰了苏氏,便宿在旧院书房,次日回到苏氏的院子。
苏氏脸色憔悴,眼睛红红的,用半旧翠花帕子挽个发髻,窝在卧房做针线,与往日精心梳妆、神采奕奕的形象大相径庭,把孔连捷吓了一跳。
“我的心肝,可有什么事?”他搂住苏氏柔声问。
苏氏强颜欢笑地,故作不解:“妾身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能有什么事?”
孔连捷一时理不出头绪,便试探“可是大嫂那边喊你去帮忙?还是娘那边有吩咐?”
“二爷说哪里话,大嫂和妾身一样,在院子里养胎,听说近日胃口不好,世子爷日日从北平楼买了菜肴回来,大嫂每次都派人送来一份,妾身便把二爷买回的新鲜果子送过去,一来二去的,便和妾身嫡亲的姐姐一般。”苏氏露出真诚的笑容,看得出,确实与赵氏相处甚佳,“娘她老人家时时派了体己的妈妈过来,问及妾身的身体,送些小衣裳小玩意,喏,这是今日送来的。”
她指着一块小猫滚绣球的紫檀木蜀绣绣屏,“前日妾身给娘请安,说起在娘家养一只波斯猫,娘今日收拾库房,找出这个,送了来给妾身把玩。”
林林总总一大串,听着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孔连捷没再追问,哄着苏氏睡下,才借着解手的空儿出了卧房,叫来孟妈妈:“昨日还是今日,院里出了什么事?”
孟妈妈一副踌躇模样,“二爷,夫人下了封口令,不许奴婢们提起,谁提便打出去。”
孔连捷沉着脸,一甩衣袖:“你若不说,不用夫人发话,照样打发出去!”
孟妈妈吓得双膝跪地,便把昨日苏氏赏了绿云,娴姐儿重重又赏的事情说了:“夫人原是好心,想不到,想不到二小姐赏的太重,把夫人压下去了。”
这是孔连捷没想到的,惊讶的瞪大眼睛:“娴姐儿?”
孟妈妈连连点头,生怕孔连捷指责自己“攀咬小姐”,又不敢高声,忙不迭解释“二爷,原也没什么,奴婢不敢多事,可,可二夫人初来乍到,院子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看着,二小姐这是打了夫人的脸。”
孔连捷念头一转:他是堂堂男儿,绝大部分精力放在差事和外务,内院的事情甩手不管,统统由母亲、嫂子和妻子打理;话说回来,毕竟出身公卿之家,到了而立之年,对内宅的事情也知之甚多:
昨天的事,苏氏打赏马丽娘的仆妇,希望府里的人认为自己“仁厚”“大方”;娴姐儿故意压过苏氏,气一气苏氏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告诉所有人“自己不喜继母”,“长春院新主母和嫡小姐不合。”
他面沉似水,没做声。
孟妈妈战战兢兢地,“夫人哭了一场,饭也吃不下,不肯让大夫来。奴婢劝了又劝,夫人怕您生气,勉强喝了些粥。二爷,奴婢斗胆多说一句,夫人年轻,没遇过事,这样子是会生病的。”
“就说我的话,明日让大夫进来。”孔连捷疲惫地叹口气,“夫人那边,你好好劝着,不许胡说八道。明日派人去接岳母,陪夫人说说话儿,若是年底事忙,岳母脱不开身,夫人回去住几日亦可。”
肯让夫人回娘家,可见姑爷的心在夫人一边,孟妈妈喜出望外,磕了个头连声答应。
孔连捷略一停顿,说声“仔细伺候着”便去了净房。
第二日回府,孔连捷去了娴姐儿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