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娘又问:“以后呢,打算做些什么?”
秀莲想也不想:“夫人安排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马丽娘满意地嗯一声,露出回忆的神色:“秀莲,你是哪年进的府?”
“康乾四年春天,那年奴婢才六岁。”秀莲流利地答,“三管家把奴婢、奴婢的娘和奴婢哥哥买进府里,奴婢运气好,进了夫人的院子,当了跑腿的小丫头。”
马丽娘想起来了,随手比比黑漆八仙桌,“我记起来了,那时候,你也就这么高。”
秀莲二话不说,给马丽娘重重磕了三个头:“奴婢的爹死了,若不是夫人挑中了奴婢一家,奴婢一家早就饿死了,夫人对奴婢有再造之恩。”
这句话把马丽娘逗笑了,“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还再造之恩。你这张嘴啊,真是伶俐,在我院子里也是头一等了。起来说话吧。”
徐妈妈跟着笑。
秀莲赧然,小心翼翼站起来。
马丽娘又说,“康乾四年八岁,今年也十七岁了,该配人了。有没有看好的人,说出来吧,我给你做主。”
秀莲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夫人说笑了,奴婢的事,自然有夫人做主,哪有奴婢自己张罗的道理?”
马丽娘挑起一边眉毛:“这么说的话,我就给你指出去了:外院库房管事李老三在二爷面前有体面,早就央求我,给他家二小子配一门婚事。他家二小子我见过,人老实,长得也过得去,今年十八岁,配你刚刚好。要是你应了,我就找个机会,让你看一眼。”
这一瞬间,秀莲脑海中两个声音激烈搏斗:一个声音喊,不错的小伙子,嫁过去,一辈子就有着落了;另一个却冷笑,你已经破了身子,不管嫁给谁,都不会夫妻和睦。
再说,一旦嫁出去,长春院的荣华富贵就和自己无关了:秀莲低下头,看着自己雪白的百褶裙,和镶着五彩芽边的绸缎比甲--若不是在二夫人面前,普通仆妇哪有这样的衣裳鞋袜?外院大锅饭哪有小厨房好?
秀莲下定决心,噗通一声跪在马丽娘面前,盯着后者郁金香红的马面裙:“夫人,奴婢不想嫁人不嫁人的事,奴婢什么都听夫人的。夫人是主子,是奴婢的靠山,奴婢什么都是夫人给的。奴婢只想像徐妈妈一样,跟在夫人身边,夫人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
这几句话把马丽娘感动了,看看徐妈妈,露出满意的神情。
“瞧瞧秀莲。”她感慨地拍一拍秀莲肩膀,对徐妈妈说:“不是所有人,良心都被那狗吃了。”
徐妈妈附和:“可不,秀莲是咱们院子里长大的,和咱们一条心。”
马丽娘想一想,朝后靠在贵妃椅中,把搭在腿上的青缎夹被提一提,“起来说话吧。”
秀莲第二次站起身,低头立在当地。
“二爷身边缺个贴心的人,我满院子瞧,也就你还稳重一些。”马丽娘上上下下打量她,拉长声音:“你可愿,替我服侍二爷?”
秀莲脸庞涨得通红,“奴婢听夫人的。”
马丽娘满意地点点头,“既这么说,我就做主了,跟你娘说一声,把你留在院子里了。你呢,这段时间该做什么做什么,听我安排就是。”
说到这里,她端起五福捧寿茶盅,慢慢呷一口,徐妈妈会意,用安抚的口吻说:“秀莲,既是你听夫人安排,有个事,得说在头里:我们二房有二少爷、三少爷,不缺子嗣,如今三少爷还小,你呢也还年轻,不急着生。等三少爷大一些,夫人会疼你的。”
公卿之家惯例,除非正室夫人没有儿子,否则,嫡子和庶子之间的年龄差的越大,兄弟越和睦。
秀莲是知道的,心里虽不情愿,却明白犹豫不得,二话不说便抢着答“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奴婢都听夫人的。”
被冷落的几个月,她早就想好了:自己才十七岁,马丽娘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了,等新夫人进门,自己就是原配留下的人,在二爷、昭哥儿心里大大不同,孩子一定会有的。
马丽娘露出满意的神情,从鬓边拔下一枚赤金芙蓉花簪子,伸长手臂,秀莲忙低下头,任马丽娘把簪子插到自己发髻里。
“你是个聪明人。”马丽娘略带疲惫地说,徐妈妈忙替她捏肩膀:“去吧,从今日起,还到我屋里当差吧。”
秀莲屈膝行礼,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第25章
离开长春院,红叶并没有闲下来,整个七月都在忙忙碌碌。
婚期定下来,吕大海有了底,不发愁了,连带红河该办差办差,冯春梅白天当差,晚上回来给她备嫁。
说是备嫁,丫头下人不像丹姐儿娴姐儿之类的千金小姐,一出生便开始准备嫁妆,到了出嫁的时候,田产铺子衣裳料子压箱银子,讲究些的把家具、马桶也准备好,堪称十里红妆。
府里下人婚嫁没那么讲究,男方象征性拎个四色礼盒、聘金,女方带着日常的衣裳鞋袜,蒸些喜饼,请亲近的人吃饭,吹打一番,自此便住到男方家里去了。
红叶却不想这么草率:原来的世界,她只是个妾,失宠的时候悔恨“还不如正正经经嫁个人,做平头夫妻”,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弥补遗憾。
她拿出自己的积蓄,三十两银子,“娘,我列个单子,您帮我把东西买回来吧。”
冯春梅被女儿的大方惊到了:二夫人没给女儿一分钱,令她大失所望,便想着,能节俭便节俭一些。
“钱又没烧你的手!”冯春梅急扯白脸地,以前你有差事,现下你没活儿干,干什么一把子扔出去?存起来给我外孙!”
红叶耐心解释,“娘,展护卫在府里是护卫首领,又是大爷身边的人,比我们家有体面,我们家多备些东西,成亲的时候让旁人看了,一来展护卫有颜面,二来我们家自己脸上也有光:难不成,让人家笑话我们,高攀了展护卫,成了庙里那只进不出的貔貅?”
女儿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把夫人的赏赐送出来,给自己攒着。冯春梅盯着面前的元宝和银壳子,“那也用不了这么多!我和你爹早都给你备好了,你的衣裳不都是现成的?你弟弟可还没娶媳妇!”
“衣裳是衣裳,别的也得预备:展护卫扩了房子,按理,我们是应该备家具的,现下没那么讲究,台面上看得过去,也就行了。”她叹口气,指一指府里丁字院落的方向:“娘,展护卫见过世面,眼孔高,家里有爹有弟弟,若是我们家小里小气,人家一家子看在眼里,以后看得起我们?以后怎么走动?怎么提拔红河?”
提到儿子,冯春梅不说话了,埋怨女儿跟在夫人小姐身边,染上了奢侈习气。
红叶压低声音:“娘,虽然我从夫人身边出来了,可展护卫是世子爷的人,世子爷早晚是伯爷,府里还不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说了算?世子夫人和大小姐都知道我,现下我没差事,以后还能没有?日子长着呢。您啊,把心放肚子里,我就红河一个弟弟,以后还指望红河给我撑腰呢!”
这么一想,冯春梅高兴起来,咧开嘴巴。
红叶做出伤心的神情,拿过银子,“您要是不管,我请隔壁刘嫂子给我置办东西。”
冯春梅连忙抢过银子,“废话,我是你娘,哪有不管你的道理!”
等母亲略带心疼地出房去了,红叶露出一个笑容:她做了十二年小妾,最善于揣摩人心,没什么见识的母亲和精明狡诈的续弦夫人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用不着冯春梅心疼,展家的聘礼就送来了: